第33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_渭水之暖
笔趣阁 > 渭水之暖 > 第33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33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是夜,崆峒山凉得瘆人。

  林琅性子毛糙,根本坐不住,一开始在桌边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口水滴答。现下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疯了。

  年休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同青山作别。走时同来时一样,脊背挺得笔直,给人傲骨铮铮之感。

  浑身冷硬,一点也不客气。

  接连几日不见月出,山间漆黑一片,连虫鸣都极为压抑,好像有什么在黑暗中窥视着伺机而动。只有楼宇之间隐约簇动的冥灯,诡异而朦胧。

  归汜端着装满书信的木盒,自寂静的西厢匆匆走过。夜色如同沼泽般粘稠,暗红的门楣窗棂里一片漆黑,不见亮光,像吞噬人的血盆大口。

  被暗中注视的不适感愈发强烈,饶是他都觉得心里发怵。

  屏息凝神,身后除了打着旋的风,半声动静也无。

  一声诡异的猫叫自房顶响起,阴惨惨拖长了调。风声倏忽划破寂静,头顶上掠过一道黑影。

  “什么人!”目光倏忽凌厉,长剑出鞘,跃上檐角疾追。

  黑影几个起落,跃过西厢与正堂,消失在黑洞洞的东厢。

  东厢最为阴惨,除却慧禅道长停灵之处,一盏灯也未亮。四周堂屋漆黑一片。

  归汜警惕地握紧了剑柄。

  按崆峒派的规矩,前来吊唁之人都在后堂歇脚,崆峒弟子都被圈在后山以东。那个黑影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放轻步子走向灵堂。堂中烛光昏黄,四周摆着朴素蒲团,正中黑魆魆的灵柩前,几个守灵的小弟子斜靠墙角睡得很熟。

  一览无余,没有人。

  他巡视三番,皱了皱眉退出门槛,走廊尽头突然被烛光照亮。

  “这么晚了,少侠在我派掌门的灵堂做什么?”

  那端一人一身缟素,提着盏灯笼,正面无表情朝他走来。姿态颇为恭肃刻板,莫名给人僵冷之感,身后还跟着一溜小弟子。

  “在下途径灵堂,见守灵的弟子都昏迷着,觉得有异才进来看看。原是睡着了。”他本懒得同此人解释,只是私闯掌门灵堂着实须得一番交代,故而寻了个借口,“改日再向慧禅道长上香赔罪。告辞。”

  下意识隐瞒了方才所见,不等他回话,转身利落地破开夜色。

  慧净定定注视那道背影良久,目光晦暗不明。

  后堂灯火通明,总算有了人烟气。归汜心下一松,顺着小径朝来时的路回去。

  前头有个人目不斜视地经过。

  “喂。”

  年休宿余光瞥到他,顿时愣了愣,扬起剑出声喊了一句。

  “你怎么......”归汜本想问他为何在此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生怕沾上引尊上不喜,皱了皱眉避开一步,“你饮酒了。”

  瘦削的脸颊比平日柔和些许,眼底仍旧有生硬执拗的冰棱:“是青山的酒,改日带你去。”

  说完才发觉哪里不对,他竟突然对他友善熟络了。

  “不必。”归汜垂头越过他,已走出了好几步又转身犹豫道,“崆峒上下正逢丧事,你浑身酒气终究不妥当。早些回去。”

  年休宿不敢置信地蓦然抬头,盯着他怔了一会儿,讷讷应了一声。

  归汜低着头踏入院落,瞧着地上斑驳的卵石。正要踏上石阶,高处半幅袍角不经意入眼——是黑袍。

  顿时心惊胆战,心里闪过要命的念头。一寸一寸艰难抬头,袍子上果然沉着尊贵暗纹。

  “回来了?”

  尊上雍容而立,提了盏灯,眉目间无一丝不耐,自然而然迎下石阶。

  又是如此。

  “是。”他实在惶恐,不知所措,死盯那人扣在竹柄上的指骨,低低应了一声,身子自发记起那人指节掌纹间的温热触感。

  满脑子胡思乱想......直到被人扣紧捉进屋里。

  见尊上趺坐,他乖巧地跪坐到桌案另一侧,将木盒恭敬递上。

  “烦请尊上过目。”

  同往常一样,尊上果然将他拉过去搂紧。

  “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好不容易才捂热些,非要出去走一遭。山风甚凉,可觉得冷了?”

  他暗暗卸了方才悬在心口的不安,摇了摇头:“属下不冷。”

  尊上总忧心他冻着,一日少说要问十余遍,不厌其烦。

  “木盒就在西厢,理应不远。你去了这许久,可是遇见什么人了?”

  归汜僵了僵,将方才的事如实禀报。正忐忑着,发觉尊上脸色发沉,连忙下跪请罪。

  “是属下莽撞了。”

  谢孤舟眼疾手快地圈紧他,揉着后背安慰:“无妨。”

  虽是不肯怪责他,却隐隐觉得古怪,莫名有种不详之感。

  归汜近日总有些不安,所遇之事又不可谓不蹊跷,还是早些回暗阁的好。至于许长庚,找个寻常人家将他安顿下,也算了却了慧禅夙愿。

  慧禅道长传书于暗阁,说有一人想要托付。此人乃他收养的义子,名为许长庚,未入崆峒派,只会微末武艺,为人刚烈纯善,望尊上照拂,偶尔提点一二。

  原以为是客套玩笑之言,未曾想不久后真的听得慧禅亡故的消息。他既已应下,便照慧禅嘱托来崆峒带走许长庚,顺道停留几日吊唁。

  门外传来低微叩击声。

  “尊上,慧尘道长差人将许公子带来了。”

  暗十五放低声音禀告。

  “带进来。”

  “是。”

  外面传来两道轻软步子,由远及近。归汜下意识退开,僵着背脊朝尊上身后挪了挪,头垂得更低。

  门吱呀一声破了一条缝,慢慢大开,两人低眉顺眼恭敬步入,衣摆摆荡出簌簌轻响。

  偷偷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屋内尊主眉目冷肃,恩威难测。

  蓝衫少年身后跟了个侍从,眼神均有些发直,齐齐下跪。

  “在下许长庚。”少年原本嗓音清亮,因连日悲痛微微干哑,“遵师伯之令前来拜见尊上。”

  “起来吧。”

  粗粗一瞥,他黑袍墨发,眸色极深,周身沉稳而冷漠。被他的目光淡淡掠过,许长庚躬起身子,不知为何有些喘不过气。

  “你既不喜江湖纷争,暗阁自然不适宜久待,本尊会为你安排一个好人家。”

  “是。”少年俯首,现出后背蝴蝶骨的形状,振翅欲飞。行礼的动作不甚规矩,但诚心十足,“长庚谢过尊上费心思量。”

  桌上地上尽是东倒西歪的酒坛,各色酒香混于一处,青山命人进来收拾干净。

  一想起年休宿他便哭笑不得。喝了半日,自顾自瘫着张脸,也不肯你来我往说几句解乏,偶尔开口必是莽撞直接,不留情面。

  “林琅呢?”不远处的几案上还留着挑了一半的茶叶,东一堆西一堆,茶渣满桌。几个茶罐随意丢在地上。

  青山摇摇头,自言自语,“当真贪玩,片刻定不下心来。”

  “回禀掌门,弟子进来时已没有大师兄人影了。”言午方才端来醒酒汤,正跟着下人一同打理屋子,垂目温良一笑,“自上回大师兄入世历练,已过去了四月有余,师兄得了趣,时常偷溜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就凭他还下不了山。”语气柔暖,青山抽出书架上一卷典籍,目光温柔地停顿片刻才翻开,不以为意,“知晓他溜出去做什么吗?”

  “许是会友吧。”言午将茶叶捧回茶篓,一一细致封好,“有一次师弟下山置办物什,说是见到大师兄与一锦袍公子在一道,两人有说有笑流连街市。大师兄称其子绪。”

  得了意料之外的回答,青山皱眉盯住他。

  “什么时候的事?”

  “回禀掌门,有些时日了。弟子斗胆安掌门的心,大师兄偷溜出去许不是胡闹戏耍,只是寻了个友人罢了。”

  友人?什么友人要时常厮混于一处?

  合起卷册,手指无意识收紧。突然想起那块被贴身藏的石头,沉下脸色。

  “......子绪?”他眯着眼吐出两个字,迈步到窗畔,许久未说话。

  空气凝固,压迫感愈发强烈。小厮纷纷止住了手上动作,默不作声跪下。

  “派人查实身份。”

  “是......”言午见他不知怎么动了怒,连忙应声,“掌门息怒。”

  “我要四下走走,此处不必多收拾了,都下去吧。”负手在后,自他身前经过,“今后年休宿大约会随时叨扰,不必拦他,命人上酒便是。”

  青山打开门信步踏出,山风吹得衣袂飞扬,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太急,平添一分萧瑟之感。

  “是。”言午收回目光,“恭送掌门。”

  屋后百十余步有一片稀疏丛林,土地松软湿润,西北一隅隐隐亮着火光。

  林琅正吭哧吭哧刨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双眼被烛火照得亮晶晶的,满手都是泥:“师尊?师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青山驻足在几丈外,轮廓不甚清晰。

  林琅没得到含笑的回应,疑惑地扭过头,依稀看得清那人绷紧的唇,抿成一线。若不是身形气质是他熟悉的,几乎辨认不出。

  “师尊?”

  他在黑暗中面无表情望着他,不复俊雅疏朗,如霜降后的巍峨群山,岿然不动。

  “......师尊喝醉了?”林琅莫名其妙,将手上下挥了挥。见他始终不言不语,无趣地转身做自己的事,“弟子要埋一坛酒,没工夫陪师尊。师尊若是醉了便回房歇息,弟子即刻便来。”

  说着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脸上立即黑乎乎的。

  青山脸色难看,语声里却带着极为诡异的温柔,阴阳怪气:“这酒打算给谁喝?既是救命恩人,还要送酒?”

  “师尊怎么知道是给他的?”林琅心宽,高高兴兴地扭过身子,“子绪的生辰就要到了,弟子打算送他一坛酒,方能不落俗套。师尊以为如何?”

  果然是子绪。

  “不如何。”

  凉凉地接话,眼里光影明灭。怎么听都是阴郁不悦的样子。

  林琅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丢开酒坛,呼啦一下窜起来扑进他怀里。

  青山正气闷,被他毫无预兆的一扑,差点歪倒。

  怀里的少年声音绵软:“师尊一派掌门,大人有大量,匀别人一坛又何妨?弟子定为师尊酿一辈子酒,旁人哪里比得上师尊?”

  他黏黏糊糊蹭了又蹭,呼号得很是赤诚。

  眉目松动些许,冷哼一声捏住他后颈,语气依旧强硬:“一坛也不许。”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冷风揉碎夜色,将眼睛渲染成不见底的深渊,有多炽热,便有多寂静。

  “师尊真小气。”林琅连酒坛也不管了,埋在他怀里抱怨,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雅香气。

  一只手还勾在颈子上不放,人也没骨头似的懒懒靠着,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催促他快走,像在骑马。

  “你多大了?”青山气笑了,忽略异样的温热触感,将他的手臂拉下来,“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回了青云观,师尊弹琴给弟子听如何?”嘟嘟囔囔撒娇,偏头看向他,眼神天真,“许久未听了,想得很。”

  “......好。”

  又哼哼唧唧不满:“今日姓年的欺负弟子,师尊帮弟子教训他。”

  “......好。”

  月至中天,偏室和主屋相继熄灭了灯烛。一夜平静无虞。

  屋顶上有人轻轻叩了两声,谢孤舟骤然睁开眼,目光一片清明。微动了动,察觉腰被那人紧紧环着。

  归汜睡得很熟,平稳呼吸贴着他的胸膛。两人姿态纠缠,使得他丝毫抽身不得。

  朝露未晞之际最为寒凉,偏生又是那人睡得最不设防时。以往约莫这个时辰,归汜身子逐渐转凉,接着便蜷缩着睡不安稳。那人不肯计较冷暖,他只得多看顾些,日日拿捏着时候搂住他,紧贴上那人身子渡去暖意。

  那人醒时拘谨,睡着了倒是比原先任性,下意识用了力道往他怀里挤,挨得毫无缝隙尤嫌不够。一开始他怕归汜硌疼腰背,总是顺势后退一些,那人却不依不饶,差点将他挤下榻去,还不安得很。后来他寻出了规律,由他挤得高兴,知他落入他怀里方才安定,干脆将手臂收得更紧。

  暗十五听屋子里没有起身的动静,猜到尊上抽不开身,约是因暗七绊住了,扯了扯嘴角,转而跃下屋檐,斗胆贴着门压低声音。

  “尊上。”

  “何事?”

  里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尊上,崆峒出事了。昨夜惠觉道长于灵堂暴毙,筋脉尽断,似是遭阴毒蛊虫啃食,尸身千刀万剐,看着像是奇诡血阵所为。崆峒已将此事压下。”暗十五顿了顿,“这般死状,属下以为必与鬼王一脉有关,要神不知鬼不觉,必得易容。若不是齐律,定是他的弟子入世了。”

  里头沉默良久。

  听他所言,又想起昨晚归汜所述之事,谢孤舟莫名心头一跳。

  这一路上君家和崆峒相继出事,像在将谁往圈中引。巧的是先前揆度在君家,此时揆度又在崆峒,这两桩事必与他脱不了干系。前世揆度费尽心思要杀他,这一世必然也是如此。那时他尚有余力将计就计,是因全无弱点,如今有了软肋,归汜还整日在外头晃荡,百密一疏,终究有来不及护住的时候。

  旁人都心知肚明,随意施点手段便能拿捏住他要命的地方。

  既不愿引火上身便只能回避,且要退得不动声色。

  “告诉慧尘,暗阁突生事端,本尊不便逗留于此,今日吊唁后便动身回程。命许长庚尽早收拾包袱。”

  “是。”

  他不放心,又叮嘱道:“这几日多派些人手跟着归汜。”

  “是,属下省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g83.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g83.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