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流水行云无觅处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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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流水行云无觅处

  归汜不敢再争辩,应了声是。

  不多时,暗九去而复返。纤腰束素,盈盈步来。

  “拜见尊上。”

  许是因尊上吩咐了要一同赴宴,她特地去了黑衣,换了身素而不闷的鸦青烟云罗衫。手上端着暗纹镂花木奁,细白腕子自云袖中露出一截。

  垂首下拜,云鬓间绾了支白玉嵌翠花簪,衬得皓若凝脂。不显艳俗脂粉气,偏若一汪澄澈碧水,极清极净。

  “从前尊上常来酔春楼与秋娘对弈闲谈,偶也与秋娘把酒言欢。一日夸秋娘棋艺精进了,秋娘万分欣喜,赎身后斗胆随身携着当日那副棋。尊上棋艺绝佳,属下虽比不得,却能同过去一般为尊上解解闷。”

  目光若无其事拂过,暗七守规矩地微垂着眼,一如既往冷肃缄默,看不出心中所思。

  “此时对弈确能解闷。你倒有心,呈上来罢。”尊上随手放下茶盏,点了点头。

  “是。”

  她得了自上而下的赞赏目光,神色飞扬几分。恭顺起身,走至案几前跪坐下,将木奁安稳搁在一边,取了里头的黑檀棋盘摆在两人之间,棋篓里皆是磨得圆润的上等暖玉。

  暗九得了令先落子。

  想起从前的事,她目光柔和,攒出几分笑意:“那时尊上常饮秋娘自酿的清酒,道是香而不艳,隐有回甘。只是不巧得很,秋娘此时倒是无力奉上美酒与尊上共饮了。”

  归汜自幼习武杀人,自然未曾学过下棋,又听暗九说起过往,知晓尊上待她确是不同。见两人意趣相投,瞧着衣着举止都有几分相配,难免空落惭愧,自觉无趣粗陋得很。

  尊上甚有兴致,他不敢打搅,亦不想分辨暗九轻扫来的目光是何意味,垂首退到一旁容尊上舒展。

  那人没回暗九的话,只皱眉抬眼望了望他,伸手重新拉他到怀里,安抚地亲了亲他鬓角。

  他一惊抬头,尊上目光沉静平和。

  “归汜,我教你下棋。”

  悬在半空青葱似的手指顿了顿,落偏了。

  归汜正愣着,被人自背后扣着手,果真去棋篓里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背后紧贴的胸膛温热,那人的呼吸从容洒在颈侧,亦是温热。

  烫得他坐立不安起来。

  暗九一手执棋,一手在案几下不自觉揪住裙摆,勉强笑道:“若是要教暗七下棋,尊上何必急在一时。秋娘堪堪会一些,改日慢慢教便是了,总会有长进,暗七必也不敢教尊上费心,打搅了尊上雅兴。”

  谢孤舟不悦地扫她一眼,神色隐隐冷了。暗九一惊,直觉被看透了,顿时落了冷汗,连忙垂头。

  他制住闻言挣了几下的身子,哄道:“无妨。”

  颇眷恋地又搂紧些,难得多说了两句:“他性子冷,不喜同旁人亲近,若跟着你学怕要不自在。”

  她知晓,看似回的是她,实则定的是怀里那个的心。

  目光语调都格外温和,同平日与她说话时有些不同,同刚才看她的眼神更不同。

  “秋娘自然听尊上的。”她别开眼放柔声音,追着黑棋又落一子,忽想起一事,转而言其他,“秋娘无用,骑马时受了伤,前几日于客栈落脚之时,暗七曾送来一罐金疮药,说是还剩下些。药极好,虽只堪堪用了一回,伤却好了不少。秋娘还未谢过,失礼了。”

  尊上靠得近,又时不时在他耳边温声解释棋局,两人心跳呼吸都缠在一处。归汜正窘着,听她提及此事,抬眼看向她,略想了想:“不必。暗卫带伤护送,半途若有异动恐会累及尊上。”

  暗九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回话。尊上听了似是不满,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她未听清。本来她存了旖旎心思来同尊上下棋,现下倒是如坐针毡,索然无味了。

  棋局懒散地摆了一半时,外头有人传话来请他们去正堂用膳,又道家主知晓尊上不喜是非,故而只设了寻常宴席,尊上随意入座便是了,亦未擅自同旁人挑明尊上身份,由着尊上拿捏。

  外头天已有些暗,暗九先一步出门,打了盏精巧灯笼在外候着,意在为尊上引路。还未到很暖和的时候,山风吹着冷得很,尊上哄着人披了身外袍才出来,她看着两人相缠的袖口,一时怔怔地忘了收回目光。

  又是七拐八弯,比来时还要曲折些。

  主殿金顶红墙,朱漆殿门朝东敞着,里头灯烛明丽,盈满嬉闹人声。谢孤舟跟着婢女入内,里头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交谈声齐齐小了一瞬,旋即便有各色闪烁目光时不时掠来,窃窃私语揣测黑衣人身份。

  暗九恭顺尾随,见尊上入座,便旋身跪坐到侧后服侍。云袖一拂,叫盯得目不转睛的众人又看呆一会儿。

  “咦。”有一人疑惑声地挠头,“这袍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忒眼熟了......”想了半天摇摇头道,“算了。天下穿着相似的人何其多。”

  淹没在喧哗人声里。

  确如小童所说是分桌而食,且殿中未排座次,不过是先来后到而已。这么安排显然是为了许人自在,由着来客同随行爱宠打情骂俏,不必拘谨。也有家主浩然正气坐于桌前,要么孤身一人,要么与端庄的夫人同坐。

  多得是人啜着酒四下打量,见谁行事格外荒唐,便悄悄暧昧地笑一笑。

  自在是自在,场面着实乱得很。

  对面那桌坐的两位皆是男子,坐姿放肆的那个有几分锋芒锐气,端着架子饮酒,另一个没骨头似的腻在他怀里,有股说不出的媚态。坐着的人似笑非笑地低头,那人立即邀宠似的蹭了又蹭。

  四下都是人,归汜不敢放肆同座,依礼跪在一旁听吩咐。

  谢孤舟知他拘束,奈何不能如往常一般搂他了事,不愿叫旁人似看娈宠一般看轻了他,只得探进手心与他十指相扣,无奈地劝他莫跪着,

  两人衣着一致,守的确是主从的礼,主子模样的人分明极矜傲有威势,神色竟有些软,那手下长相寡淡却清隽,敛目的温顺模样里透出几分藏不住的凛冽锐气。

  这厢奇怪动静更引人打量。

  不远处桌边姹紫嫣红,俱是小巧娇柔的姑娘少年。当中有一人着鲜艳的大红色,正是入君家时见到过的少年。他应当年纪不大,青涩憨态中隐有风尘气,此刻极规矩地跪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盏茶,等主子随时取用。

  门外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几拨人,宁谦流也到了,身边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左看右看,见了谢孤舟三人,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他们也在!”

  声音大得很,立即吸引了不少人审视。

  宁谦流顺着她视线看去,正好撞上谢孤舟深不见底的目光,连忙施礼替妹妹赔罪,见那人微颔首回了礼移开目光,转头压低声音斥道:“琦青!莫要失了礼数,这岂是随意喧闹的地方?”

  小姑娘眼圈慢慢红了,眼里含了一包泪,气鼓鼓地把抓着他的手松开了。

  两列侍婢鱼贯而入,将美酒佳肴一一搁到各桌上。方才跪伏着伺候的娈宠姑娘纷纷坐起来布菜,主子饶有兴致地看爱宠撒娇卖乖,卖弄风情,时不时逗弄亵玩一阵,引得人娇喘微微,委屈地含着泪嗔怒。

  宁谦流照往常一样管小丫头用膳,偏生这祖宗生了气,净甩脸色给他。

  归汜抬头,见尊上不以为意择了几样膳食,想同平日一样喂他,瞥见周围俱是伺候主子用膳的宠奴,看过来的人都神色古怪,他霎时惊了:“尊上!属下伺候尊上用膳。”

  他从未伺候尊上用过膳,心下无措。

  若无吩咐,暗卫向来需得回避主子私事。便是后来离尊上近了,说是他伺候尊上起居,实则始终上下颠倒。

  “不必。”

  暗九毫无用武之地,默默跪在原地。旁人扫来的目光愈发轻佻,原以为她是宠姬,现下却这般情状,瞧着是个失落的端庄美人。

  眼看玉勺凑近,他抗拒无用,又不敢真用力挣扎,低声求道:“属下惶恐......属下可自己来,不必尊上亲自动手。”

  喂他原本便是因他不肯用膳的缘故,他既肯自己吃也未尝不可。

  看他真的急了,谢孤舟倒也不强迫他,依着他递过手上物什。

  归汜大松了口气,利落地接过碗碟玉箸,在尊上视线中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不肯挟菜,也不肯细嚼慢咽,僵硬地囫囵吞了,只想交了差好了事。

  也难为他没被呛着。

  “归汜!”谢孤舟连忙拦下,将碗碟捞回去重重搁在案上,倒了盏茶凑到他嘴边哄他润两口嗓子,在他背后顺气,没忍住气斥他:“吞得这么急做什么?”

  那人躲不及无措垂头,一如往常般冷着张脸,再看细微处,好像在懵懂地苦想对策。

  听他声音带了恼意,终于惶惑请罪:“尊上息怒。”

  “张嘴。”

  菜肴终究还是递到嘴边,他退了退,僵持了片刻。玉勺稳稳举着不动,他只得磨磨蹭蹭吃了,几乎不敢看周围人陡然戏谑讶异的神色。

  好在有人解了围。

  门外进来几溜男女,个个都着水色罗裳。领头的似乎是个管事,福了福身道:“老爷为各路侠士备了份薄礼。这些皆是身子清白的姑娘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亦会些诗词歌赋解闷,此时献上,聊以服侍作陪。”

  来人都姿容上佳,依次站到贵客身边,娇羞地行了礼凑近坐下。宾客转而同姑娘公子们饮酒作乐,一干原本得宠的爱宠皆守规矩地跪在身后,失落不甘却不敢造次。对面蓝衫公子性子乖张,闷闷不乐闹了脾气,不肯见好就收。身旁那个起先说了两句情话宽慰,后来觉得丢了脸面,便不耐地命他滚出去。少年难堪地愣了许久,忍着泪咬牙跑了。

  也有人不悦地挥退,譬如几个携妻而来的家主,譬如尊上。

  那女子暗自脸红心跳,秋水明眸止不住他身上瞟,思索着怎样开口才足够惊艳,却见黑袍公子未曾抬头,倒专心地哄着人......哄着人用膳。

  顿时委屈道:“公子!”

  暗九知晓尊上冷清,且身份使然,居高临下惯了,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定是不想搭理她。故而斗胆抬头,揣测着尊上心意道:“你且退下吧,我家公子不必人服侍。”

  稳而笃定,听着极有分量。

  她仓皇跪地,飘忽着目光去瞅黑袍公子,想寻得几分怜爱:“求姐姐莫要赶奴婢出去。”

  君家家主大概再三同管事的交代了尊上身份,见那畔的动静不小,赶紧迎上去恭敬道:“谢公子可是看不上这位姑娘?烦请等候片刻,小的去唤更好的来服侍公子。老爷交代了,必要谢公子满意才是。”

  他说的声音不大,但仍有不少人听了去,一边暗自心惊眼高于顶的君家家主竟会对一个年轻公子这般作小服低,一边忍不住揣测这谢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不必了。下去吧。”

  他喂完最后一口,擦过那人嘴角的动作温存,声音却丝毫不柔暖。

  “这......是。”管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里万分忐忑,苦着一张脸拱手行礼,“既如此,谢公子慢用。”

  诺诺退下去找老爷了。

  “我说呢!”角落里传来一声兴奋的惊叹,“我说怎么那袍子这么眼熟,分明天下只有暗阁尊上一人这般穿着!从前我师尊带我去少林时有幸见过一眼的......”

  宁琦青哗啦一声丢了盘子,错愕抬头:“谁?”

  骤然寂静,满殿目光齐刷刷朝角落看去。那少年本是自言自语,没料到自己的声音就这么冒了出来,霎时呆呆抓着一张饼,不知如何反应。

  有个明白人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莫不是瞎?天下只有他这般穿着,他旁边那个不就同他一致?”

  少年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尊上避世,他们大多未曾见过,此时见他形貌气势过人,身侧跟的两个也都深藏不露,当下便信了□□分,挪过去看一眼就像烫到一般移开,不敢明目张胆打量,眼中惊诧畏惧倒是真的。

  尊上?

  想想也不对,此人还伺候人用膳呢,岂会是尊上?若他是尊上,他旁边那个是什么?

  是神仙?

  谢孤舟皱了皱眉刚想抬眼,与他相扣的那只手略略收紧,顾不得看谁多嘴多舌,探身去瞧身侧那个:“怎么了?”

  那人已警惕四望,唇抿得很紧,左手虚握在剑柄上。

  几道声音穷追不舍:“少侠如此笃定,少侠师尊是何方神圣?”

  少年缩了缩脖子,无知无觉啃了口饼,咕咚一声咽了,目光游离着支支吾吾道:“我师尊嘛......我师尊是青山道长嘛......”

  “哦——”恍然大悟,又一位武林泰斗。

  宁谦流暗自庆幸方才管住了琦青,不算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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