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等闲识得东风面
这夜不知是怎么过的。天刚微亮，谢孤舟便醒了。
暗七浅眠，又惊惶得很，但凡风吹草动都会将他惊醒。他不敢妄动惊扰他，只好这般抱了他一夜。直到怀里那个真睡熟了，才堪堪合了会儿眼。
清晨其实比夜晚更冷，好在他命人提前置了绒毯火盆，又燃着助眠的香料。此时方是水天一色的时候，暗卫殿四周沉寂，偶有几声啁啾鸟鸣。
怀中人好歹不是一身呆板的黑衣，如今散着发寝衣着身，瞧着乖巧闲适许多，只是眉宇之间仍藏着些抹不去的警惕凝重。
这般看着，目光已不知何时若温润的湖水，一掠一起都是皈依。
凝望半晌，那人还未醒，大约是前几日都未好好歇息，真的累坏了。
谢孤舟放任他沉眠，依着多年习性悄无声息地起身，欲寻个地方练剑。他修为高出暗七不止一截半点，若是小心些应当不会吵醒他。
然而待他挪开扣着那人腰腹的手，只微微一退离，堪堪两三寸的长短，怀里的人似有所觉，睡得立时不安稳起来，隐隐现出不安无措的神色，像是畏寒又像是眷恋，皱着起眉略微一动，似乎是想要将他留住。
可惜他即使沉眠都这样死守规矩，仿若心知要留的这个人不能且不该挽留，于是颇为小心翼翼，微妙而难以察觉。
他顿住。
一颗心几乎被他下意识的举动揪疼，未及深思便躺回去更紧地将人圈住，轻拍着脊背安抚，暖着他似乎总也暖不起来的身子。
重回到他怀里的人似是有所感知，循着本能往他怀里缩了缩，不过片刻，修长的眉便舒展开，恬静之气复来。
暗七这般浅眠，想来是这么多年时时提防所致，怀刀而卧都是杀手的习惯。只是不知是不是所有的杀手都像他这般，又是惧冷，又是生怕被丢弃。好在他此后便能安然地躺在自己怀里，一收手便能捉紧，也终归不用像平日里那样，心里难受也死死忍着，吭也不吭一声。
谢孤舟低头，唇擦过他微凉的额头，
现今连同晨起练剑的习惯都能舍了，将来怕是会舍更多。只是若能换他安稳沉眠于怀，这些琐事自然不必计较。
不多时，侧躺的人微微一动，眼睫颤了颤，随即清明而警觉地睁眼，却好似仍是懵懂，周身格外熨帖柔暖，出于本能地舒适喟叹，慵懒地将眼帘合起一瞬。
突然陡地睁大，浑身僵硬地将目光一寸寸移向身侧。
尊上身着素白里衣，沉黑的眼睛深邃若高邈穹苍，难得带着温和意味。
“醒了？”颇为眷恋地将他面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若烟花三月，料峭凉风偏暗藏暖意。
感受到当下两人暧昧贴近的姿势，暗七耳尖红透，勉力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利落地欲跪在床上，急急道：“尊上赎罪。”
却不知请的是什么罪，垂下眼不敢直视尊上，却偏偏看向了那人光裸的胸膛，像被烫到一般四下游移着目光，兀自鸡飞狗跳。
可惜他并未如自己所愿退离，刚一支起身子便被搂住后腰的手施巧劲放软了身子，毫无防备，重又重重跌回尊上怀里。
如此冲撞尊上已是大罪，他一惊又想请罪，却又再次跌入。
如是三番。
谢孤舟一次次阻了他远离自己的念想。暗七他不肯停，反倒越来越慌乱无措，脸色发白，真有些害怕委屈的模样，他顿时有些懊恼，不敢再逗他，蓦地反扣了他双手，一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将人制住。又怕压疼他，暗暗支起手肘。
那人垂着眼任他施为，不敢抬头看他。
他将唇凑到他额头，印上这一抹霜雪之色：“是我不好......莫再跪了，你受不得凉。”
暗七只来得及感知尊上带着暖意的身子，以及他沉静专注的目光，未承想竟在额头上觉出了同昨晚一致的温热柔软。他昨日未反应的及，自是破罐子破摔，勉强还能维持平素的表情，现下却抑制不住，别开脸又自觉不合规矩，磨磨蹭蹭转回来，眼睛躲闪不敢确认那是什么。
但那触感鲜明至极，一路激荡到心里，带来生机，所过之处荒芜净扫，绿草如茵，叫他清冷的眼里也晕了些暖然笑意。
暗七起身后，便要转首伺候尊上更衣梳洗，被尊上阻了。婢子鱼贯而入服侍二人，暗七愈发坐立不安，始终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在他脸上流连，如同溯江湍急的流水暗含深意，恭敬低着头装作不知。
待净了面，大着胆子接过承盘上的腰带，为尊上系好。正专心摸索着腰带上的暗扣，突然被人一拽，他下意识用上内劲站稳，却好歹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不可忤逆之人。
尊上的意思不得违抗，暗七只来得及堪堪收了内劲，无法避免地被搂入一个暖香怀抱，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抱着他的人并未动作，只是静静拥着他，几乎凝成磐石，许久才道：“莫要叫暗七了，这名字不好，改了。”
“是，尊上吩咐。”肃容垂首，纵使是站立着缱绻的姿势，也带着十成十的恭顺。
他眼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却赤诚而滚烫：“归汜。江有汜，之子归。”温存地蹭上他光洁的侧脸，停驻流连不去，“我既是孤舟，你即为归汜。”
天作之合。
“是。”暗七愣了愣，寡淡地应下，心头像是开了一树的芬芳，腾腾燃起无边暖意，几乎叫他沉溺在这一刻。
如同悄然一望，恰是半幅□□次第开。
待收拾齐整，喂了暗七用罢早膳，又哄着抹了遍伤药，暗十五禀道前厅有要事需得尊上定夺。他倒是想叫归汜歇在未央殿，不必出去受凉风，奈何那人连呼不敢又要跪，怎么也不肯一人留在此地。
他拿他无法，只得命下人取了件同他一样的外袍来，细致替那人披好。
归汜依旧不肯，说是尊卑有别，不敢染指尊上衣物。又叫他费心思诱哄了半晌。
随着尊上一路朝正堂徐行，想起尊上赐的名字，暗自思索尊上究竟何意。
既赐了名......许是想将他置入后室，不得插手楼内事务？
归汜抬眼小心地望了望身侧，入目是尊上挺拔身形，岿然不动若含黛远山。
柔情漾开如许。心下生出些许涩然，些许甜蜜。
终有一日主上身畔是会换人的，少则几日，多则半月吧。
虽是知晓这般充入后室便是娈宠作为，意为雌伏，但既是尊上的命令，便不得不从，虽算不上快意，这之前回春堂的训诫调养于身于心也绝不好熬，但若是真能相伴于尊上床榻几日，供尊上逗玩一阵子，也算是为尊上......解些许烦忧了。
到尊上厌弃之时，定要识趣，听凭主上发落。
他忍惯了，既然忍得过生死痛楚，也能忍得过困于方寸，被调养得......适宜承欢。
只要是尊上所需，他便觉得甘甜如醴。
正堂建在高处，恢宏殿宇掩映于葱茏翠色之间，登顶便可见江面广阔无垠，苍茫且沉寂。远处青山叠嶂，几点碧色寒烟翠，姗姗描上水墨画卷。
此处天地几乎一线，视野辽远，但凡有人行至，皆不知身在九曲人间。
主殿前的大片汉白玉阶上垂首立着着各分堂的主事，见尊上行至，纷纷恭敬下拜。
暗阁的大人都在此地，归汜不敢造次，勉力依照规矩稍稍落后些许，却也被那人阻了，甚至停下步子待他跟上，定要他并肩而行。
众人躬身候在一旁，却是一个个难掩惊奇神色。尊上雍容气度一如往昔，从容拾阶而上，亦是人间天上独有的风姿。只是......尊上竟与一人手心缠握，那人还身着同尊上一致的黑袍。
几近悚然——尊卑不分到此种地步！
看那男子里衣......是暗卫殿的？
不少眼尖的纷纷转向暗卫殿殿主，容色古怪。
这是什么道理？尊上便是动了凡心又好男风，凭尊上眼界，也不该瞧上一介暗卫才是。这样泥里滚过、血里翻过的脏东西，形状风情不知比主殿里头跪着的几个差了几重天。
见尊上入殿，众人虽是对莫名出现于阁主身侧的暗卫疑窦丛生，却无不收了满眼情绪，恭顺地拜伏下去，深深叩首：“恭迎尊上。”
归汜身为微末暗卫，向来见到楼中各位管事便跪，何时像这般托大，竟还顺带着也受了礼。当下便僵住了，不知如何反应，可尊上理所应当地牵着他不放，望过来的目光平静温和，满是安抚纵容。
他自觉便是随了尊上也不过是后室娈宠，看到这阵势，心里暗暗叫苦。
谢孤舟轻拂袍袖，随意免了礼。各掌事连忙起身，依次肃容跟上。
步入正堂，已有四名纤柔处子跪于主座侧端，瑟瑟寒风中仅着绛红薄纱。大概为着避嫌，众人远远地避开了这四人，未曾探看。
尊上停了步似有些不悦，归汜莫名地抬头，正巧将这四人看了完全，确是好风貌，理应是尊上收入后室之人。思及此，心下有微微涩意。
流云殿专司阁中繁杂事务，殿主出列躬身禀告：“禀尊上，此四人乃簙玉楼送来的嬖童，附言曰，为前几日冒犯暗阁中人赔罪，望尊上垂怜。”
江淮心一动。
这冒犯，指的便是将暗七探查林栩之之事出卖给林府了？
跪在冰凉玉石上的四名娈宠顺着话头怯生参拜，分明是精心教习过的跪姿，双手双脚各自并拢贴地，匍匐着身子，肤若凝玉，更显曼妙，玲珑娇躯我见犹怜。声音甜嫩如新柳，簇簇冒了个芽：“奴家拜见主子。”
四人泼墨长发皆顺着单薄的肩膀背脊一路滑下，绛红朦胧的轻纱下露出一截皓颈，白皙无暇，挠的人心痒，真真如戏词所说，柔弱不胜衣。
谢孤舟行至殿堂最上首，想将手里的人带到身畔同坐，那人却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顾不上许多猛地一挣，执意站在侧后，低着头沉默待命。
他不敢强逼，便也随归汜高兴任他站在身后。左右已这般昭告了各管事，现下又有他亲自看着，倒也不会叫他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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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侧躺的人微微一动，眼睫颤了颤，随即清明而警觉地睁眼，却好似仍是懵懂，周身格外熨帖柔暖，出于本能地舒适喟叹，慵懒地将眼帘合起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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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孤舟一次次阻了他远离自己的念想。暗七他不肯停，反倒越来越慌乱无措，脸色发白，真有些害怕委屈的模样，他顿时有些懊恼，不敢再逗他，蓦地反扣了他双手，一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将人制住。又怕压疼他，暗暗支起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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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的意思不得违抗，暗七只来得及堪堪收了内劲，无法避免地被搂入一个暖香怀抱，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抱着他的人并未动作，只是静静拥着他，几乎凝成磐石，许久才道：“莫要叫暗七了，这名字不好，改了。”
“是，尊上吩咐。”肃容垂首，纵使是站立着缱绻的姿势，也带着十成十的恭顺。
他眼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却赤诚而滚烫：“归汜。江有汜，之子归。”温存地蹭上他光洁的侧脸，停驻流连不去，“我既是孤舟，你即为归汜。”
天作之合。
“是。”暗七愣了愣，寡淡地应下，心头像是开了一树的芬芳，腾腾燃起无边暖意，几乎叫他沉溺在这一刻。
如同悄然一望，恰是半幅□□次第开。
待收拾齐整，喂了暗七用罢早膳，又哄着抹了遍伤药，暗十五禀道前厅有要事需得尊上定夺。他倒是想叫归汜歇在未央殿，不必出去受凉风，奈何那人连呼不敢又要跪，怎么也不肯一人留在此地。
他拿他无法，只得命下人取了件同他一样的外袍来，细致替那人披好。
归汜依旧不肯，说是尊卑有别，不敢染指尊上衣物。又叫他费心思诱哄了半晌。
随着尊上一路朝正堂徐行，想起尊上赐的名字，暗自思索尊上究竟何意。
既赐了名......许是想将他置入后室，不得插手楼内事务？
归汜抬眼小心地望了望身侧，入目是尊上挺拔身形，岿然不动若含黛远山。
柔情漾开如许。心下生出些许涩然，些许甜蜜。
终有一日主上身畔是会换人的，少则几日，多则半月吧。
虽是知晓这般充入后室便是娈宠作为，意为雌伏，但既是尊上的命令，便不得不从，虽算不上快意，这之前回春堂的训诫调养于身于心也绝不好熬，但若是真能相伴于尊上床榻几日，供尊上逗玩一阵子，也算是为尊上......解些许烦忧了。
到尊上厌弃之时，定要识趣，听凭主上发落。
他忍惯了，既然忍得过生死痛楚，也能忍得过困于方寸，被调养得......适宜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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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天地几乎一线，视野辽远，但凡有人行至，皆不知身在九曲人间。
主殿前的大片汉白玉阶上垂首立着着各分堂的主事，见尊上行至，纷纷恭敬下拜。
暗阁的大人都在此地，归汜不敢造次，勉力依照规矩稍稍落后些许，却也被那人阻了，甚至停下步子待他跟上，定要他并肩而行。
众人躬身候在一旁，却是一个个难掩惊奇神色。尊上雍容气度一如往昔，从容拾阶而上，亦是人间天上独有的风姿。只是......尊上竟与一人手心缠握，那人还身着同尊上一致的黑袍。
几近悚然——尊卑不分到此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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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道理？尊上便是动了凡心又好男风，凭尊上眼界，也不该瞧上一介暗卫才是。这样泥里滚过、血里翻过的脏东西，形状风情不知比主殿里头跪着的几个差了几重天。
见尊上入殿，众人虽是对莫名出现于阁主身侧的暗卫疑窦丛生，却无不收了满眼情绪，恭顺地拜伏下去，深深叩首：“恭迎尊上。”
归汜身为微末暗卫，向来见到楼中各位管事便跪，何时像这般托大，竟还顺带着也受了礼。当下便僵住了，不知如何反应，可尊上理所应当地牵着他不放，望过来的目光平静温和，满是安抚纵容。
他自觉便是随了尊上也不过是后室娈宠，看到这阵势，心里暗暗叫苦。
谢孤舟轻拂袍袖，随意免了礼。各掌事连忙起身，依次肃容跟上。
步入正堂，已有四名纤柔处子跪于主座侧端，瑟瑟寒风中仅着绛红薄纱。大概为着避嫌，众人远远地避开了这四人，未曾探看。
尊上停了步似有些不悦，归汜莫名地抬头，正巧将这四人看了完全，确是好风貌，理应是尊上收入后室之人。思及此，心下有微微涩意。
流云殿专司阁中繁杂事务，殿主出列躬身禀告：“禀尊上，此四人乃簙玉楼送来的嬖童，附言曰，为前几日冒犯暗阁中人赔罪，望尊上垂怜。”
江淮心一动。
这冒犯，指的便是将暗七探查林栩之之事出卖给林府了？
跪在冰凉玉石上的四名娈宠顺着话头怯生参拜，分明是精心教习过的跪姿，双手双脚各自并拢贴地，匍匐着身子，肤若凝玉，更显曼妙，玲珑娇躯我见犹怜。声音甜嫩如新柳，簇簇冒了个芽：“奴家拜见主子。”
四人泼墨长发皆顺着单薄的肩膀背脊一路滑下，绛红朦胧的轻纱下露出一截皓颈，白皙无暇，挠的人心痒，真真如戏词所说，柔弱不胜衣。
谢孤舟行至殿堂最上首，想将手里的人带到身畔同坐，那人却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顾不上许多猛地一挣，执意站在侧后，低着头沉默待命。
他不敢强逼，便也随归汜高兴任他站在身后。左右已这般昭告了各管事，现下又有他亲自看着，倒也不会叫他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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