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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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轻微风声簌簌,黑衣暗卫面无表情地掠过江面,跃入层层楼宇,直奔最为方正阴沉的大殿而去。规矩束起的长发随江风飞扬,几个起落间身形利落优美,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

  殿门外有几个暗卫值守。

  他向前走了几步,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垂头恭敬地呈上一柄短刃,轻声道:“属下暗七,特来向殿主复命。”

  话毕似是没忍住,断断续续呛咳了几声。

  暗卫抬眼看了那短刃上的印记,又上下打量他片刻,见是寻常眼熟的暗卫,便允了他入内。

  暗七谢过,收回短刃贴身藏好。

  放轻了步子迈上几重玉阶,跨入略暗的殿内,压抑感陡生。殿主正高居主座上翻阅着什么,他不敢造次,呈上一封密函恭顺跪下。

  “属下暗七特来复命。”

  江淮打量他两眼,算了算日子,又低头看看密函上的“林栩之”三字,映着琉璃灯盏的暖光拆开粗略一读,欣慰点头道:“倒是不错。你一贯处事利落,在暗卫殿亦排得上名号。”

  暗七伏地,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赶紧抑住:“谢殿主。”

  江淮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有些微微气喘,脸色白得比以往更甚几分,了然挑了挑眉:“受伤了?”

  地上那个若无其事:“回禀殿主,不过是小伤。”

  暗七垂着头,那束目光带了赞赏:“倒是不错,心性也是极佳的。难得尊上有倚重之意,确是慧眼如炬。”

  那话粗略一过耳,他心下一喜,眼睛骤然亮了几分。

  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属下定不辜负暗阁所托。”

  江淮知他高兴,不计较那上扬了几分的尾音,起了惜才的心思:“下去吧,将伤处好好料理了。休整两日再来,还有事交与你。”

  “是!谢殿主体恤。”

  暗七举止恭顺得体,挑不出一丝错来。周全地以额触地方才退下,转身向后堂住处走去。

  暗卫都宿在极偏僻处,为着出行不必冲撞主子。他穿过重重回廊,又绕过几座相连的园子,经过石桥,终于见到那一处庭院。

  庭院同素日一样悄无声息,他刚想推门,发觉在门口不知何时挡了个人。

  那暗卫见是他,伸手一拦。语声恭敬却很坚决:“尊上有令,说是此地封了,要暗字第七人去未央殿寻他。”

  四下寂静,唯有乱颤的枝叶摇曳动荡。那声音便乘着风遥遥传来,一字不落。暗七心一沉,如坠冰窖,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到底不敢忤逆,同他喃喃:“此地封了,尊上......尊上可有说因由?尊上可是要赶我出去?”

  他面上看不出惶恐哀求之色,悉数藏在眼底。拼命抑了半天,声音依旧抖得厉害:“可是为几日前僭越之事?”

  那暗卫莫名地看了看他,表情有点古怪,竟藏着恭敬:“尊上并未说要赶你出去,是吩咐我在此地等你,要你去未央殿住下的意思。”

  暗七刚沉下的心骤然悬起,不知他胡说八道些什么,面上遮掩不住惊愕:“不知......尊上何意?”

  那暗卫也说不明白,只低低劝道:“尊上派我候在此地,召你入未央殿。若是晚了恐怕不妥。”

  暗七脑中一片混沌,依稀记得应下了。浑浑噩噩走了不知多久。待看到眼前恢弘的殿宇,忐忑地顿住步子在外头逡巡,不知该不该进去拜见。

  他不是随侍之人,本是不得擅自入殿的。

  “外头风大,为何不肯进来?”

  声音低沉悦耳,从高处传来,熟悉得很,却带了违和的诱哄之意。

  他闻声抬头,玉阶尽头是高高在上的挺拔身影,浮云楼宇相衬,愈发孤绝雅致不可攀附。尊上一身黑袍,专注下望,惯常冷漠疏离的眼神竟在此刻无奈又温和,正雍容地朝他走来。

  他未回过神回避目光,竟见到那双向来冷淡空茫的眼睛里,承了他一人的影子,带着从没有过的温度。

  这样回想,耳尖有些发烫。

  他眼睁睁看着尊上一步步来到他眼前,立刻要跪,却被尊上阻了,扣了他腕子执意朝未央殿内走。

  “属下不敢僭越,恳请尊上先行。”

  他吓得挣了挣,下意识又要跪。

  谢孤舟只觉他手上冰凉,看他脸色便知身上带了伤。毫无顾惜自己的意思,还要在此地耽搁,吹着风也似无知觉。便有些恼了,偏又不敢拿重话压他,忍了忍耐下性子细语哄他。

  “听话。此地风寒,你身上还有伤,先同我回去。”竟也信手拈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叫人悚然。

  暗七连忙垂头不敢再挣,耳朵红得更厉害,勉强面无表情低低应了声“是”。

  殿内比前几日更暖上几分,他由尊上牵着一路走,发觉四周都细细铺了厚实绒毯,还在角落置了几个火盆,迷迷糊糊生出点疑惑。

  尊上内功已臻化境,何曾惧冷过?过往冬日从不曾有这么大阵仗。

  还在暗忖,已被一路带到偏殿的暖池,被尊上捉着剥了衣裳。池边暖雾缭绕,他察觉背上一凉,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般尊卑不分。

  连忙挣开跪地,语无伦次:“尊上!属下不敢......”

  却被施力拉到怀里,身子正正贴上一片温热,头顶上是细哄的声音,颇有无可奈何的意味:“莫要跪了,膝上还青着。你受了几日凉,泡暖了身子好上药。”

  见他抗拒不依,谢孤舟费尽口舌收效甚微。偏偏不敢强逼,一时拿他无法。但他光着身子,背上旧伤叠新伤,着实不能再受凉。

  不如不同他废话,伸手抱了人一同迈入池子方是上策。

  见尊上不再强求。暗七正垂着眼松了口气,余光瞥见他利落地解开衣襟,除了外袍和内裳,突然身子一轻,竟被强硬地扣住膝弯抱了满怀。

  暖热池水一瞬便将他与尊上裹住,暗七僵硬如岩石,呐呐不能言。

  觉得自前几日起,尊上......有些魔障。

  谢孤舟自背后搂着贴近他。一手揽着他腰际生怕他跑了,一手兀自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即使是薄薄的刀茧都让他酸涩心疼,不忍之感几近溃堤。皱眉抑住情绪,看向垂着头动也不敢动的人,亲了亲他鬓角:“怎的这样凉。”

  话语声还是一如既往泛冷,但挂怀之意藏也藏不住。

  伸手就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捉来,拢进手心,想要给他更多一分的暖。

  手指上温暖的触感那样鲜明,让他别扭地想逃,鬓角又被尊上印了个柔暖的吻,顿时想钻进缝里再也不出来。

  他死生况且不惧,倒宁愿尊上罚他来的脚踏实地些,可尊上这样怪,倒像他在做梦。自他那日从尊上榻上醒来,世事便叫他不认得了。

  如今,他相隔毫厘便是尊上,混沌脑海中时不时有惊心字句,提醒他靠近的是世上最遥不可攀之人,相触生温的是最金贵的肌理。那人向来没有亲近之人,何曾像今日这般又是搂抱又是亲吻,何曾软下语气劝哄着说过话?

  他尝过无数次暗卫殿严酷的刑法,过去也撞上过尊上心情欠佳,因他一个举动不妥,随手赏了罚。尊上从没有格外倚重的属下,时常传唤的也不过一个暗十五。这二十余年,他们在暗卫殿的血与泥里隐忍挣扎,几乎夜夜梦见暗卫殿后山那一片修罗场,抬头灰蒙蒙的天。

  可现下,他明知一切都不对,却生生冒出眷恋乞怜的心思来。不愿深思这般偏爱垂怜到底从何而来。

  谢孤舟专注地望着他,不知他又觉苦恼又觉甘甜。暗七的手太凉,怎么也捂不热,叫他不知所措,心亦酸疼地不成样子。

  他不知暗卫本就习惯了阴寒,阁内的要务不得拖延,便是极寒的冬日,也能毫不犹豫跳入刺骨的江水潜伏一夜。这是他学了二十年的规矩,亦是身为暗卫的本能。暗卫生死本就不由自己,被暗阁紧紧捏在手里,一时不察便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相较之下,所谓的冷暖,倒是身外之物了。

  替他沐浴后又哄着劝着上了药,谢孤舟只觉将口舌都说干了。

  未免有些好笑。

  重活一世再见到他,竟连伺候人都无师自通学会了。那人一举一动都能牵制他的心绪,而他受制于人,竟也甘之如饴。

  未央殿榻边暖意融融,两人气氛微妙,一坐一站,一个皱眉盯着对面那人,一个盯着地面,想跪又终归止住了。

  暗七忍得辛苦,犹记得尊上方才说得话,只道是尊上莫名不喜跪地声响,却心有疑窦。暗卫向来都是如此,从未听尊上说起不喜人下跪,怎会今日特意提及。

  仅着白色里衣的男子褪去一身迫人气势,一身绝佳皮相愈显,态势流风回雪,站起身去拽那人,略有无奈地先开了口:“站着也不嫌累。”

  又像怕他抗拒似的干脆将人抱起,放到床的里侧,妥妥帖帖拢进锦被里。

  暗七被暖香的热意覆住,熨帖之余骤然回神,满脑子都是“尊上榻上不留人”的念头,被烧着一般跳起来往地上窜,被人及时皱眉按住。

  “又怎么了?”

  他讷讷,自是不敢说旁的,遂寻了个好借口。

  “尊上,今日该是属下守夜!”

  “有我在,不守也罢。”

  脱口而出,两人俱是一愣。

  谢孤舟是遵从本心不假思索,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诧异。原先只想给几分厚待,如今不肯拿尊卑困他倒也罢了,现下生出的分明是护着他的念头。一心想着若真有杀手,也断然不肯放他迎上剑锋。

  他苦笑着看向那人,满心疼惜之意叫他陌生,且无力自抑。

  阴差阳错,竟是栽在他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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