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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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后山岔路甚多,两人专挑着冷清的小径走,走着走着竟逐渐有了人声。

  前头树丛渐渐少了,归汜看着那片层叠的堂屋,发觉兜了一大个圈子,原来从西厢绕到了东厢。小弟子多起来,本在三五成群地低头行路,见到两人衣着是崆峒的贵客,纷纷恭敬见礼。

  归汜一见人顿时不自在,这礼受不得,尊卑也失不得。可手同尊上缠在一处,退也退不了,挣了亦无用,怎么做都不得体,只得低着头假作不知。

  他僵得不成样子,方才那点闲适去了个完全,光顾着警惕四下动静,下意识披回了暗卫的皮计较规矩,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谢孤舟端详他片刻,步履微顿,无奈地转向旁侧,择了一条冷清巷道。

  两侧是斑驳石墙,小径曲折蜿蜒,七拐八弯,不知通向何处。前头不远处隐隐露出个老旧楼阁的屋顶,砖瓦用料素净。

  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许是藏书阁一类。

  直到人声远离了许久,旁边那个才好些,瞧着没绷得那么紧了,与他相扣的手也不挣了,乖顺地低头跟在他身边,似回了巢穴一般安恬,甚至连脚步都轻巧了些。

  谢孤舟嘴角一弯,不动声色地顺着他放慢步子,眼底蕴起温柔笑意。

  一个漫无目的地走,一个连身在何处都不关心,只知道紧紧跟着,寂静巷道中只余两人轻缓的步履声。

  又走了半盏茶工夫才到尽头。往前一探,豁然开朗。

  方才瞧见的屋顶近在眼前,原来是一片挨在得极近的楼宇。三面楼阁环绕一座堂屋,堂前一块空地,石板路布满青苔。那堂屋里里外外都焚着香,粗略一瞟供着几个牌位,像个祖师祠堂,点了火烛仍黑漆漆的。

  空地上有棵粗壮的老榕树,枝干遒劲。树下跪了个人,身量单薄修长,颧骨因瘦削而微凸,却不显尖锐,反而带着种沉静的书卷气。

  那人无力的手腕子被麻绳高吊起,另一端系在树枝上,膝下垫着碎青瓦,气息奄奄,显然早已跪不住,全凭缚着的麻绳才堪堪半撑着身子。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一副血痕淋漓的手腕。

  近处还有两人监刑。

  见尊上微皱了皱眉,归汜偷看了一眼,发觉被罚的那个有些眼熟,好像不知在何处见过。

  那边的人听到动静,朝他们扭转身子探看,起先拧着眉威严得很,这一看吓了一大跳:“是......是尊上?”

  那头黑衣人神色冷漠,同他身侧那个一样辨不出喜怒,尊贵气度却做不得假。

  是尊上没错了。

  两人惊愕地对视一眼,小步跑上前,一人率先战战兢兢行了一礼:“见过尊上。尊上怎会来......”

  被同伴暗暗撞了一下,截去话头。

  “尊上有何吩咐?”

  心想这回因慧空瞒而不报,引得崆峒紧咬尊上心腹不放,言下之意此人已受鬼王所用,将之困在刑室折腾了几日。现下慧空这么一搅和,天下皆知,是崆峒实实在在冤枉了人,上下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愁着要如何向暗阁赔罪。今日尊上来了,莫不是要取慧空性命?

  顿时膝盖一软,急道:“尊上息怒,崆峒必会......”

  “走吧。”

  黑衣人像没听见,似乎略微不悦,转头对身侧人说了一句,同他一起转身走了。

  地上那个戛然而止,呆呆看着两人背影。

  回去的路有些长。

  归汜不安地跟在尊上身后。自见到那一幕起,尊上便有些微妙的异样,说不清道不明。

  两人回去时,屋外有个人垂头跪着,一身浅灰粗布,红着眼看着地上的纹路发愣。

  不知跪了多久,看着已有点不稳。

  暗十五自房檐上跃下,在尊上前头五步稳稳叩地。

  “尊上恕罪,属下失职,未曾拦住他。”

  其实是尊上未吩咐,暗卫不敢妄动的缘故。

  那人是许长庚。

  “尊上!”许长庚猛然叩首,额头磕在地上,沉闷一声响,“求尊上救救慧空师叔,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求尊上救救师叔!”

  话音刚落,又砰砰砰磕几个响头,额上蹭出血污,眼巴巴看着他。

  尊上面无表情经过,袍袖拂出的风扬起他的鬓发,冷厉如刀:“拖出去。”

  “是!”

  跃下两个暗卫,一左一右架住他。

  外面风凉,谢孤舟侧过身搂紧了那人,知他手脚乏力,不愿他在外头多待,牵他往屋里走:“方才走了许久,可有疲累?”

  “属下无事。”归汜连忙垂头回话,有些反应不及,怯怯瞅了他一眼。

  “尊上!”许长庚硬生生被拖离地面,拼死挣扎,“长庚做错事在先,尊上如何罚都不为过。若尊上难解心头之恨,何以不带长庚回暗阁慢慢折腾?在这崆峒,尊上要如何施展得开?可慧空师叔着实无辜,他......”

  “他替你顶罪?”

  黑袍尊主正不紧不慢行至石阶最上首,背对着他接了一句,叫人猜不透何意。

  “是!”许长庚一愣,仰头望向高处急急点头。尊上衣袍猎猎,墨发随风扬起,此刻背对着他,倒让人敢多看几眼。若不知这位暗阁之主的手段威势,恐怕要以为他鲜衣怒马,写意风流。

  “既是替你顶罪,你自当知晓如何能救他。”谢孤舟转过身俯视,目光极为寒凉,见他霎时变了脸色,讥诮一笑,“离此事了结之日还早得很,你既来了便不必走了。”

  顿了顿,轻描淡写道:“一个也脱身不得。”

  暗卫听懂了主子的意思,眼疾手快点了许长庚的穴道。

  “尊上何意?崆峒正道门派,岂是暗阁中人说杀就杀的?”他刚要挣扎就被定住,怔怔白了脸,忍不住泛出惊恐之色,“尊上怎能有负义父......”

  “本尊执掌暗阁已久,杀生与夺,从不是君子。”

  一字一句,道出江湖人都知晓的道理。

  “尊上!尊上三思!”许长庚动弹不得,急得眼前一黑,

  屋门已被人阖上。

  屋内安静暖和,同外头的风隔开了。

  尊上的眼神依旧沉得叫人发慌,像一片蛰伏的沼泽在水面下往复涌动,欲待吞噬一切。连同尊上放在他身侧的手都很古怪,似乎总想圈得更紧,却往往迟疑着松开些许,纠结的很。

  归汜一时不知所措,见屋内没有随侍,绕到桌边欲为尊上倒茶,反被紧紧圈住拉到软榻上。

  “渴了?你歇着,不必忙。”

  停了片刻,眷恋地蹭了蹭他的颈项,亲自去倒了盏茶,甚而递到他嘴边。

  他窘极,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磨磨蹭蹭抿了一口。分明是他想服侍尊上用茶,反倒成了尊上屈尊伺候他。

  尊上与他挨得极近,鼻尖对着鼻尖,那双深黑的眼睛望不见底,叫他看呆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悚然一惊,半垂下眼,无意识死盯着那人的嘴。

  “我听暗十五说,你也这么跪过?”

  形状优美的嘴唇开合,远看极为逼人的气势散了,薄唇的弧度亦不冰冷伤人,凑近了竟是暖的。

  又看出了神。

  “嗯?”怀抱略收紧,那人凑得更近了一点,气息拂在他眉心。

  归汜没注意听他方才所问,慌慌张张一抬头,鼻梁猛得撞到了什么,嘴唇又自下而上擦过一处柔软。

  一声吃痛的闷哼。

  唇上触感诡异,耳边似是惊雷轰然炸响。他脑中一片空白,慌不择路,重重挣开那人往外蹿。

  蹿到门边,骤然回神。惨白僵冷得像块石头,一寸寸转过身,重重跪下:“属下该死。”

  谢孤舟正愕然,听他请罪才了反应过来,连忙拉起他,耐不住笑了几声:“你逃什么?”

  这般的性子竟也会有一日急得忘了规矩,果真脸皮薄。

  说着又无奈道:“逃了便逃了,跪什么?”

  地上那个惊魂未定地起身,小心翼翼打量主子神色,想分辨他是否真的未曾动怒。

  硬着头皮迟疑一番:“属下......未听清尊上所言。”

  抬头极快地瞟了一眼,尊上眼中的笑意收了一收,顺手取过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还是他方才用过那一盏。

  “今日我见了慧空受罚,你从前也有这么跪过?”

  怎么又扯到了这上头?

  他噎住,不敢胡乱作答,恭敬道:“罚跪并不难捱,尊上不必介怀。”

  一时连方才坏规矩的事也忘了。

  尊上今日古怪,总问他从前如何,非要听他讲述一二,听了却又要生气难受,叫人为难。

  那道眼神极沉,拥抱却小心翼翼。似恨极了,也似不忍极了。

  “他们缘何罚你?见你疼了多久方才作罢?”

  这般罚跪确实算不得什么,青瓦粗粝,不过比平地多受几分煎熬,磨出血也是寻常,跪久了失了知觉便好些。暗卫殿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便是罚跪也花样多得很。有跪在锋利碎瓷上的,一动便是一道伤筋的口子,一整日下来腿便废了。亦有跪炭火的,惨烈尤甚。

  尊上一贯冷酷,这些手段虽未时常看见,必也是能猜到的。

  暗卫殿规矩森严,任哪个新入殿的都有做事不妥帖的时候,只得受着罚,一回一回长记性。他自然也跪过碎瓷,不过好在时辰不长,未断筋脉。记得那回痛得尖锐入骨,他是被人拖下的,之后好几日起不来,略动一动膝头也不能,还是劳烦旁人上的药。

  暗卫殿亦不容情,说了跪多久便是多久,一刻也少不了。若恰逢秋冬跪在外头,正巧刮了狂风下了冷雨,也只能怪气运不佳,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捱下来,废了也不得少跪半刻。

  尊上明知故问。然而这些脏污手段,要他如何对尊上说?

  “属下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做错了事。”他注意到尊上的脸色,有些发憷,乖觉地宽慰道,“属下很是耐疼,并没有许多知觉,伤亦好得快。”

  可惜尊上没领会他的良苦用心,那抹阴郁没化开,反倒染上了痛意。

  归汜还在斟酌说得是不是得体,猝不及防被死死按在怀里,力道大得叫他透不过气来。尊上窒了许久,胸膛起伏,似在克制什么。

  “是我不好......”咬牙挤出一句,无措地圈紧,“我来得太迟,是我不好。”

  这般一个字一个字响在耳畔,带着浓浓悔意,叫他发懵失了语。

  “属下不敢。”

  除了这四个字,竟不知还能答什么。

  尊上过了许久才好些。他不会说话,想劝不知如何劝,只得一遍一遍叫尊上。虽说感念尊上记挂他的情意,却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尊上为何这般失态。

  后来尊上又哄又骗,问了他许多从前的事。他不敢多说,许是笃定尊上不会罚他,偶尔大着胆子拿不记得了应付过去,偶尔避重就轻,说些无关痛痒的搪塞。

  看尊上的模样恼得很。

  傍晚时分,尊上带着他下山,说崆峒到底还不太平,该早些动身。

  许长庚不知被如何处置了,尊上未特意提及,他也未问。下山途中,崆峒的一干弟子追出来拦了一拦。不止弟子,派中几个大人物几乎都来了。为表歉意,无非是说些赔罪话,之后客客气气送了他们一程,说此事还在审,到时定昭告天下,给尊上一个交代。

  尊上全没放在心上,反而惦记着他晚膳用得不多。待那些人走后,命人呈上几碟糕点放在手边,好随时取用。

  外头有人应了。

  马车门帘一掀,竟是提着食盒的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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