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闲庭曲槛无余雪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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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闲庭曲槛无余雪

  年休宿惊诧地盯着青山看,见他叹了口气苦笑,显然是知情的模样,顿时神色复杂,一眼接着一眼瞟他伤处。

  “尊上!”慧尘愣了半晌,恼怒道,“尊上这是何意?要出尔反尔?”

  室外室内突然跃入二十余个暗卫,护在主子周围。

  尊上充耳不闻,只顾絮语安慰怀里那个。神情阴沉骇人,声音听着却温柔得很。晏几道凑在一旁又是搭腕又是摸额头,瞥见尊上的脸色,哪里还敢自作主张应声。

  年休宿冷笑,压下狐疑之色,剑锋已转了方向:“身为主子,突然悔悟贴身暗卫忠心不二,绝不可能是鬼王爪牙。怎么,有何不妥?”

  他这理由说得牵强,戏耍人一般。慧尘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强词夺理,这是崆峒的地界,哪里由得你如此放肆!”

  慧净抬眼一望,已不见许长庚身影,眼中闪过一点幽光。

  崔管事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出声附和道:“尊上和年少侠毕竟在崆峒的地界,手中人犯又是关乎崆峒一派掌门的重要人证,尊上不给崆峒一个交代,实在说不过去。”

  着实,如今各方势力在场,年休宿已使白道武林丢了颜面,所谓名门正派最挑战不得之物。

  傅常青和身后门客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气凛然:“如今尊上出尔反尔,年少侠剑指崆峒,无论如何也要给个说法。”

  有他起头,各派纷纷附和,更有甚者已怒而起身,呈对峙之态。

  角落里,一双桃花眼微微流转,神色莫测,旁边的书生显然已看不懂局势。

  揆度接话:“鬼王于中原兴风作浪,暗阁和年少侠却要包庇此人,若说不出缘由,恐怕难安人心。”

  “正是。”

  芜城剑宗有人应声,宗主斜了他一眼,并未喝止。

  眼看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齐齐发难,言语冠冕堂皇,却是逼迫的意思。青山又叹了口气,看这形势一阵头疼。

  脚步不知怎么一转,和年休宿并肩而立。

  “你.....”年休宿察觉他的小动作,皱眉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冷嗤一声,“回去,就你这样子能唬得住谁。”

  虽皱着眉很不耐烦的样子,却局促地微微别过头,略上前一步将他往身后挡了挡。

  青山啼笑皆非,莫名觉得他口不应心得有点可爱,浑身的刺倒也没有那么戳人。

  “休宿!”林栩之急了,掠到他身旁想要他放下剑,奈何那祖宗理都不理他。

  各派响应,慧尘总算有了些底气,见青山竟也同他一道,阴沉道:“年少侠是铁了心要做众矢之的?青云观掌门竟同他沆瀣一气,道叫贫道刮目相看。”

  林栩之心一沉,正要同慧尘说场面话赔罪,突然听得年休宿朗声长笑,似是浑不在意。

  “众矢之的?前几日空闲,方同中原十八座剑庄一一下了战帖,既道长有心,便由我于崆峒试试深浅也无不可。”

  十八座剑庄?

  ......一一下战帖?

  江湖上从未有过这种事。他便这样不要命,要以一人之力横扫十八剑庄?

  若不是疯子当真说不过去。

  在场之人皆惊骇地失了言语,连那几个始终无甚反应的大人物也愕然地望向他。

  林栩之又眼前一黑,半天没缓过劲来,一口凉气抽得结结实实。

  青山收回微讶的视线,心下笑了笑。那人着实傲气得很,这事虽惊世骇俗了些,但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漫不经心地胡诌:“今日我孤身前来,便不是掌门青山,只为友人报一报不平,算是私事。”

  说着又从容地往前迈了一步。

  年休宿看了眼他肋下,见他硬撑着非要出头,似是愠怒,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脾气当真不好。

  谢孤舟本就不耐至极,见归汜蜷在怀里目光死寂,悔意更是噬骨。地上湿凉,冰冷的衣料贴在那人身上,他似失了知觉。

  此地喧闹,归汜需得暖一暖,也需得知晓真相。

  他心里急躁,干脆将人抱起来向外走。归汜一向脸皮薄,这回竟没有羞窘挣开。

  慧尘怒火更炽:“尊上真当我崆峒来去自如吗?”

  崆峒弟子自两边涌入,一干剑客门人得了令,一同执剑挡住出路。堂中霎时乌压压全是人。人群齐齐往前涌了几步,顿时水泄不通。

  暗卫护着尊上横成一堵墙,神情冷肃,錚然拔剑。

  挡路之人虽都有武功傍身,却明了此刻动手便是正正对上了暗阁,有些迟疑,不敢轻举妄动。

  场面一时僵持,段清和晏几道早已护在尊上身侧,事到如今无可转圜,干脆换了面目沉下心迎敌。

  晏几道总以笑眯眯的慈祥模样示人,像个普通老头子。如今执剑在手,眼中寒光乍现,才知他亦对得起一方堂主的名号。

  “让开。”

  尊上脚步稳妥,眼中溢满风霜,寒芒骤然出鞘。弟子正为他气势所惊,未反应过来已喉头一凉,瞪大眼接连倒下去。

  剑尖鲜血滴答,竟是不留情面地一步一封喉。

  堂内静了一刹,顿起骚乱,同门师兄弟阻拦不及,捞起同伴尚还温热的尸身。人群在嘈杂声里微微让出一条道,年纪尚轻的小弟子止不住嚎啕大哭。

  几个执剑的门客心里打鼓,对望一眼,自人群中跃出自两边兜头劈去。

  年休宿认出其中一人,方才推波助澜应得起劲。冷哼一声迎上,剑影交错,扭身避开横拍而来的杀招,顺势在空门踹了一脚,将人掀翻在地。

  那剑客摔得结结实实,对招几次连对方衣衫也摸不着,眼神陡然阴毒,抬袖银光一闪,竟是密密一把淬了毒的细针。

  年休宿虽是江湖中人,却始终清高自傲,身边也俱是磊落之人,不屑于这般暗算手段,一时愣了愣,慢了瞬息。

  “休宿!”

  林栩之惊呼,抓起身旁一个茶壶掷过去,将密密毒针撞得七零八落,却挡不住全部。

  青山离他最近,余光看见细针末端黑紫的银光,又听到林栩之骤然失态的喊声,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一掌拍开同他打斗的人,急掠过去。

  下手自然有分寸,只堪堪伤了浅表。

  月白人影似一阵风飘到眼前,衣袖经由内力灌注,一拂便倏然展开,银针受了阻力齐齐钉在上头。

  一招袖淌出几缕香,年休宿被他重重撞开,气息划过侧颊,抬眼便是一双颜色极深的温润眸子。

  眼神陡厉。

  剑客正阴笑,突然眼前一花,正正望进杀意凛冽的眼睛,凌厉剑光似一张网收束。

  “啊——”

  还没回过神来,剧痛刺穿四肢百骸,地上一团人形凄厉翻滚惨号。两臂被竟是硬生生斩落,鲜血喷涌。

  青山看着他手起剑落,皱了皱眉。

  年休宿太过锋利,给人尖锐刚硬之感,有时狠厉太过,战意杀心都太重。幸好林琅不是如此,他的小徒弟在阴暗江湖中似一道明媚春光,柔暖温静,是他舍不得雕琢的珍宝。

  “多谢。”年休宿正好回过头来,眼中一丝温度也无,见他这副表情,顿了顿抿紧唇,“他既想要我的命,我便砍了他一双手,很公平。”

  林栩之在不远处听得一字不落,有些愣怔——他行事一贯由着性子来,现下竟是在同青山解释?

  青山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未接话。

  “住手!”慧尘眼睁睁看着弟子接连身死,狠狠一挥拂尘直指谢孤舟:“谢阁主出尔反尔在先,如今对我崆峒之人兵刃相向,是铁了心要与崆峒为敌?”

  既已危及尊上,暗卫不再犹豫,自各个刁钻的角度拦下刀剑,手起刀落取人性命。不过瞬息,屋内血流满地,地上软软地趴伏了几十具尸身,青衣道袍被血染成棕黑。

  晏几道等人同各宗宗主对战正酣,四下场面极其惨烈混乱。

  “本尊不在乎死多少人。”语声叫人遍体生寒。

  黑衣人踩在血里,没有顿住步子的意思。

  暗卫本就形同鬼魅,被划伤也眉目不动,面无表情得不像肉体凡胎。现下似得了令,出手愈发凌厉。暗十五百忙之中扫了眼暗七,暗叹他竟能当一回祸水,媚的还是原本最无情的主,真不枉到世上走一遭。

  “慢着......”

  门口急急传来低弱的呼声,浅蓝布衫的男子由许长庚扶着,跌跌撞撞拨开人群。

  此人身量纤长,面庞消瘦玉白,走两步便一阵咳嗽,无人搀扶必要歪倒。眼神本应包容静和,此时却很焦急。

  “慧空?”慧尘惊疑不定,“长庚,谁命你叫你师叔来的?快将他带下去,莫要让他看这个。”

  “见过师兄。”慧空疾声伏到地上,身量单薄,瞧着一阵风也能吹倒,“师兄恕罪!那日是慧空将此暗卫引至灵堂,掌门的扳指亦是慧空命人取的。慧空不敢再隐瞒此事,望师兄明察。”

  平地一声惊雷响,将满堂人劈得动弹不得。

  尊上抱着人出了堂屋。揆度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堂外看热闹的俱来自小门小派,自然不敢拦他,各自忙不迭退开。杨景时只觉察面前掠过一阵风,那道尊贵人影已不见了。

  这般传说中的人物......

  一群人痴了一般眺望远处,一边惊叹尊上轻功卓绝,一边回想方才倏忽越过的俊挺侧脸,一边又似梦似醒,极不真实。

  几道黑影跟着掠出,个个轻功极佳,身形利落。

  地上尸身横陈,配上生者各异脸色愈发诡谲。慧净心头一跳,不敢置信地揪紧了衣摆。

  “师弟手上有前掌门遗书一封。”慧空双手奉上,以额触地,羞愧道,“师弟惯来避世,知晓此事后害怕遭人暗害,不欲亲自出面,便想借暗卫引出事端,以此惊动长老调查惩治真凶。自那暗卫被关入石室后,师弟卧病在床,日夜遭受良心拷问,终于胆敢挑明真相。”

  许长庚霍然抬头,脸上瞬时没了血色:“师......”

  被他扫来的一眼截断了声音。

  方才师叔明明说会有办法。好办法......竟是替他顶罪?

  慧空沉稳有力的语声盖过了他,重重一叩首:“师兄明察!”

  听了他一番泣血陈词,林栩之和元诩面面相觑,再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极为相似,僵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言下之意,那暗卫是被冤枉的?这么多门派为了此事对上暗阁,弟子均有折损,竟是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要如何收场?当真是个笑话。

  众矢之的?恐怕如今是崆峒要做这众矢之的了,还要变成全江湖的笑柄。

  慧尘的脸色已难看到极致,手掌有些发起抖来。

  换了干净寝衣的人缩在床角,在主人怀里低低咳嗽了几声。手腕上细长的伤口都被精心包扎,重新上了极好的药。

  “胸口疼?”

  谢孤舟在他背后轻拍着顺气,转而揉他胸口。

  那人大概是想伸手捉住他衣襟,却意外的绵软无力,堪堪勾住又垂落到榻上。随即似乎空茫地愣了愣,怔怔看向自己的手,想起了什么,黯然又疲倦地合上眼,乖顺地摇摇头。

  “属下无事。”

  声音规矩得很,全无使小性的意思。

  “......只是两日。”谢孤舟窒得喉咙发疼,小心翼翼拢住他的手,不厌其烦地亲他后颈,“归汜,只是两日,你身子虚亦是服了那颗丹药的缘故,等药效过去便好。”

  归汜一懵,僵在原地,似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尊上小心翼翼地吻上他脸颊:“骗人的把戏罢了,我知你性子,怎会真废你武功?”

  怀里那个愣愣看着手腕发了会儿呆,猛然反应过来,琉璃双目一点点亮起。

  他活泛了一些,谢孤舟却莫名想起堂上他哀哀恳求的样子,将他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慢慢抱紧了,眼圈都有些微红:“在堂上可是吓坏了?方才未曾理会你,是我不好。”

  仿佛想透过眼前这人,将方才堂上伤心呜咽的归汜一并拥进怀里。

  “尊上......”

  归汜似做了一场噩梦,此时终于惊醒,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懵懂喜悦中。内府空荡是真,浑身乏力是真,他似废物一般手无缚鸡之力,在浴池中都有些站不稳,尊上却告诉他是诓人的把戏。

  死而复生不过如此。

  既是骗人的把戏......

  他到底敏锐,粗略一想便猜到为何如此,挣扎着惊惶地看向主人。

  尊上再三要他信他,如今他却又坏了事。他三番五次行事鲁莽,有哪个暗卫像他这般......

  “尊上!是属下任性妄为,坏了尊上筹谋之事。”

  除了害怕,还有毫无出路的沮丧绝望。他心知他已于过去不同,许是再难成事,细细想来同“趁手”二字早已不沾边,却不知从何处出了岔子,要如何修正。

  谢孤舟将他无意识紧攥的手哄开:“你做得极好。”

  “尊上因此事与崆峒对立,属下......”

  “崆峒怎及得上你,整座江湖都及不上你。”谢孤舟堵了他未出口的措辞,“是我未思虑周全,先受不住。”

  正温言宽慰着,晏几道命人将汤药奉上,说是身子只需两三日便可尽数复原,又定了回归汜的心。

  “你这样害怕,可是觉得我有朝一日会不要你?”谢孤舟喂人用了几口,忍不住闷声问。

  “属下不敢。”连忙垂头,乖顺地将脑袋埋在他颈窝,看不见他眼底压抑着的偏执,也看不见他那副被狠狠魇住了的样子。他知晓这不过虚惊一场,并无半点介怀,此刻贴在熟悉的怀里,已觉出岁月静好,感恩尊上不声不响为他筹谋。

  他深黑的眼睛望不见底,温存地亲他发顶诱劝:“若是你不高兴,便找条锁链将我关起来,由着你做什么,由着你牵我去何处,只有你一人能打开。今日便差段清送来,如何?”

  说的分明是惊世之言,却因他温柔低沉的语气显得格外郑重。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人无助挣扎,仿佛被丢下悬崖一般凄厉呜咽,像横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叫他痛不欲生。

  归汜听尊上所言,惊得一个激灵,微微挣扎:“属下不敢,尊上莫要......”

  “觉得我胡言乱语?”语调温和得似轻柔晚风。

  他隐隐觉得不安,想抬头却被阻了:“属下不敢犯上,尊上何以如此言语?”

  “若是怕我不要你,除了锁链,我便再命回春堂寻些叫人生不如死的蛊虫来,叫我离不开你,离了你便再活不下去......归汜,这样可好?”

  归汜喉间干涩,惊骇得彻底失了语。

  因暗七受了伤,众暗卫自一开始便静候在一侧,原是方便尊上随时传唤用的。此时都瞪大了眼睛,心里惊涛骇浪,险些跪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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