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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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林栩之站在屋外柳树下,时不时看一眼路的尽头,难得焦躁不安地踱步。

  这个师弟自小便不好管教,任性太过,对门派规矩视若无睹,往往恣意妄为。痴心剑道,丝毫不通人情。下到门派掌事,上到师父和师叔祖,就没有他未曾顶撞过的。派内规矩多,小弟子无不谨言慎行,那时只有他几乎日日受罚。

  偏又疏狂倔强,奄奄一息也不肯服软认错,怎么都不愿弯了背脊。

  方才两人在桃林里闲话,远远见到尊上时多絮叨了几句,他不耐听他教训便走了。原以为他会乖乖呆在住处,未曾想几个时辰也不见人影。

  这么些时候,照他的性子,定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这里可是在君家,来人均有些来头,就年休宿那副样子,恐怕要把人得罪个遍。

  ......但愿莫要出什么大事才好。

  回廊尽头拐出一个天青色身影,胸前抱着把剑,目不斜视。

  他神色寻常,不像做了坏事的模样。林栩之缓缓放下心,迎上几步责备:“年师弟,这是去哪了?怎么不同师兄说一声。”

  年休宿一抬头,见师兄一脸关切地站在他屋外,霎时以为自己走错了,来回端详了好一阵才确信这是他的屋子无疑。

  “君家就这么大,我能去哪儿?四处随意转转,又问人讨了几盏酒喝。”年休宿莫名其妙,脚步不停地经过他,兀自推门而入,“师兄何以担忧?现下在君家的人大都打不过我。”

  是是是,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才担心!

  他前脚进门,林栩之后脚跟上,听他如此敷衍,突然想起一桩往事,脸色变了变。

  “讨酒?你问谁讨的酒?上回去崆峒的事你忘了?师父本就跟崆峒掌门不对付,你还去顺人家的秋露白喝,不是打师父的脸是什么?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并非任何人的酒都能喝,你可有一次听进去?”

  林栩之苦口婆心,越想越不对劲。眼前这人根本不能以常理揣测。

  “还有上上回,人家在楼里比武招亲,放了坛陈年女儿红,那是择出良婿喝交杯酒用的,你能打那酒的主意吗?!偏要上去搅和,赢了人,得了姑娘家欢心,又说只是为酒来的,不肯娶她过门,你这不是戏弄人是什么!”

  “还有.....”

  年休宿烦不胜烦,堵着耳朵从屋内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

  烦躁道:“师兄真啰嗦。”

  不甘不愿倒了盏茶给他,想让他赶紧打住。

  “我啰嗦?”林栩之差点气笑,一把推开他的茶,“要不是你处处惹祸,时时添乱,我用得着这般啰嗦?若不是你,我不知能省多少心!”

  他堂堂一派掌门,旁人面前威严得很,在此人身侧就像老妈子一般,多费口舌不说,一屁股烂摊子还得是他料理。

  就是因他这般胡闹,如今派内新来的小弟子都知晓有个剑法高妙的师叔,为人孤傲随性,不喜拘泥于规矩。又不知是哪个愣头青传开的,说是只有这般为人处世才能得年师叔剑法真传。于是弟子们纷纷有样学样,上蹿下跳愈发难管。

  到真要罚时就一梗脖子,嚣张地强词夺理:“年师叔就是这样!”

  “......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年休宿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往外闯。

  “你站住!给我回来!”看他疾步走到门边的仓促背影,林栩之火冒三丈,气得差点把茶盏掷过去,“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问谁讨的酒?!”

  人影干脆一掠,一个瞬息就不见了。

  ——还说不得了!越来越没个样子!

  他咬牙切齿,气得在屋内连灌了三盏凉水,恨不得把他的被褥泼湿。

  年休宿有屋不能回,漫无目的地走在后园里。心知师兄有耐心得很,怕是不等天黑不会回去,若是被他逮着了,恐怕要耳提面命唠叨一整夜。

  他摇摇头。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絮叨。讨杯酒喝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以这般起劲?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方才的木桥边,那个黑衣女子还孤零零跪在桥上,主从二人已不见了。

  不远处的酒局也散了,无趣得很。他倚在木栏上,闲来无事搭了句话:“人都不在这了,你跪给谁看?”

  暗九一动不动,只颤了颤长睫,垂着眼没说话。

  那副隐忍顺从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归汜,多了逗趣闲谈的心思:“你们暗阁的人都这般不肯开口?这是什么规矩。”

  暗九依旧盯着地面,看不出表情,好歹轻轻回了一句。

  “在暗阁,尊上就是规矩。”

  迂腐。

  年休宿冷嗤一声,随口问:“你犯了什么过错?”

  她紧抿着唇,没有反应。

  她不肯说,许是有难言之隐。他没再逼问,无缘无故想起方才那主从二人的举动,依葫芦画瓢顺势指点了几句。

  “你是女儿家,理应更引人恻隐才是。若犯了错,请个罪落几滴泪不就成了?我瞧着你们主子与传言有些出入,想来很吃这一套。”

  今日那人没怎么请罪,更没落泪,尊上分明也心软得很。

  暗九微微抬头,脸色终于生了变化。似乎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终究仓促地低了头掩饰情绪。

  桥的另一端走来一个人,像归鞘的利剑。年休宿瞥过去一眼,顿时凝住目光。

  那人像没看到他,止步在三丈外,语声淡漠刻板:“尊上命你起来。”

  “是。”暗九一僵,缓缓站起,眼里有一种转瞬即逝的光亮,两侧拳头紧握着。

  年休宿挑起嘴角——到底还是有藏不住的地方。

  “你......”归汜又走近几步,皱着眉,为难该不该多说几句,“尊上明日动身去崆峒。若你执意跟着也不是不可,但这几日还是莫要自作主张露面了。”

  尊上赦令是他求来的。说求也不甚妥当,毕竟他跪也未跪,只旁敲侧击说了半句。尊上虽顿了片刻,却并未发怒,到底应了他,由着他去。

  自那晚看到桌上的小像,他便知晓暗九心悦尊上。

  是他自己破了这个先例,没道理怪她不分尊卑,肖想犯上。只是从前他心肠冷硬,暗卫殿废了谁,如何废的,桩桩件件都不会过他的心,至多不过敲个警钟。

  如今却是不同。

  他占了尊上身侧的位置,又受着尊上予他的万般可怜,自然不同以往。约莫是时时被人暖着,日子过得太过顺遂,对尊上护着他的力道习以为常,竟莫名生出了怜悯他人的心思。暗九辗转颠倒而不可得,如今的伤心煎熬必和他从前无二,作茧自缚,没有出路。

  他像看着从前的自己。

  暗九拂去身上的尘埃,语气生硬:“多谢提点。”

  她显然是不肯领情的样子,或许以为他恃宠而骄,趾高气扬来打压她,骗她与尊上划清界限。但她也是聪明人,深谙处世之道,事后定会好好斟酌考量。

  归汜已将话带到,对她的言语无动于衷,转身欲走。

  看着这状况,年休宿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有点惊讶:“争风吃醋?”

  一语点破。

  暗九慌张地转过脸,这才发觉不妥。不知他和尊上是什么关系,是否会将此事转头告诉尊上。

  年休宿并非是傻子,只是自小一身傲骨,不愿迎合他人喜怒,活得潇洒自在。现下多少看清了局势,越来越觉得归汜有意思。

  这样看来,说他是凶器也不太确切。

  见归汜转身要走,他心念一动,腾身跃起,横剑拦住他。

  “你我方才相识,你便对我视而不见?”

  归汜皱了皱眉,不闪不避:“我还有要事在身,望年公子莫要挡路。”

  暗九在不远处,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轻佻的举止。

  “要事?”年休宿斜斜挑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去见你主子?伺候你主子的不差你一个,你晚去片刻也不会如何。”

  “让开。”归汜目光一沉,虚握剑柄,已有些不耐烦。

  年休宿很乐意这么同他耗着:“也不是不能让,你先与我共饮一坛酒如何?”

  话音未落,对面长剑倏忽出鞘,寒光一闪,携着劲力兜头劈下。他始料未及,下意识让开半步。

  “得罪。”

  那袭黑袍已越过了他,抬着下颌面无表情归剑入鞘,背影丝毫不乱。

  “喂......”年休宿不敢置信,靠着凭栏,惊愕地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他从未有过受人冷脸还殷殷贴上去的时候,但这一回却破了例。

  一个一路走,一个一路跟,始终隔着三五丈。眼见离尊上院落不远了,年休宿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忽快忽慢,仿若在逗弄他一般。

  归汜从未见过如此难以摆脱之人,一时无可奈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招了他,偏要同自己过不去。

  骤然顿住步子转身:“你想跟到什么时候?”

  “又不是合卺酒,连你主子都说由着你,你为何执意不肯?”年休宿饶有兴致地直视他,缓缓将长剑抽出些许,剑身发出清脆的鸣响,寒光乍现,“或者同我过招也不错,我还未见过你认真用剑的样子,不知是否担得起暗阁杀手的赫赫威名。”

  “恕不奉陪。”

  他面色一冷,懒得同他耗下去。走出两步,沉声警告道:“别再跟着我。”

  年休宿刚想调侃,突然眼神一厉,警觉地偏头。

  “这不是小暗卫吗?这次未跟着谢兄?”右侧拱桥最高处传来温雅人声,不紧不慢,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及,好威风。”

  归汜循声望去,轻袍缓带的温润男子嘴角噙一抹浅笑,负手在后信步走下石桥,玉色发带随风扬起。

  他是尊上友人,归汜不敢造次,迎着他莫测的目光,恭敬垂头听他评述。

  前几日青山在谢孤舟处受了气,正是因为他。如今看到他就牙痒痒,皮笑肉不笑道:“得了谢兄垂青,难怪有底气。”

  归汜略微僵硬:“道长赎罪。”

  不等青山开口,一道人影一晃,挡在他们之间,恰好将他罩住。

  “你同他守什么规矩!方才的傲气劲呢?”

  见他逆来顺受的模样,年休宿收尽笑意,冷冷地扫向居高临下的青山,“你既不是他主子,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他?”

  浑身都是锋锐剑意,势不可挡。

  青山一怔:“年休宿?”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茫然。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感觉甚是相熟?

  “是我。”年休宿斜睨他一眼,挑了挑眉。

  “你做什么!”归汜一惊,压下声音低斥。

  头顶上一道目光意味不明,看似轻飘飘的,实则仿佛粘稠的沼泽。

  “冒犯道长,望道长赎罪。”

  他连忙请罪,想规矩地对青山行一礼,却被一只横出的手死死挡住。

  握剑的手指修长,天青色袍袖。

  “他这般轻慢与你,你还同他请罪?”年休宿差点气笑,恨其不争,手上的力道分毫不让,“低声下气,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是。”归汜抬眼看向他,当真有点急了,眼底泛起星点怒意,“你放开。”

  两人挨得极近,两双眼睛沉默相对,中间只有穿梭而过的冷风,锋利如刀。

  青山表情奇异地打量两人,想到谢兄的护食模样,一阵牙疼,顿时见好就收:“他所言极是。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同我请罪行礼,方才几句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眼下我正要去寻谢兄,不如一起?”此时天还未黑,他笑眯眯地眺望石桥东侧的灯火,眼里却已揉进了月光,“想必离此地不远了。”

  年休宿一愣,原以为他咄咄逼人,定是不好相与,没想到此刻开口云淡风轻,也不像恼羞成怒。叫人疑心方才打压归汜那番话是否真是戏言。

  “是。”归汜躬首,“道长请。”

  “请。”青山颔首。

  天已有些暗。三人绕过一方草坡,顺着溪流走上长廊,又择了一条小径继续走。

  身后跟着大摇大摆的年休宿,抱着把剑一身正气,不论何时都像去寻仇的。归汜一路忐忑,不敢将他擅自带回尊上院落,可又怕逆了青山道长的意,不敢出口赶人。

  正七上八下,他踏过小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桃树掩映,精致院落就在不远处。

  屋外石阶上,尊上提着盏灯长身鹤立。见到来人,目光陡然温和地落定,不知静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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