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攀明月不可得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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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攀明月不可得

  两人眼见着窗缝里慢慢漏进青白的天色,方知天将亮了。

  他有意要归汜懂得他心里所想,填了他深不见底的惊惧卑怯,若是换得归汜安心,也好少了他平日里跟着犹疑心疼。

  但麻烦的是,每次为着一桩事将归汜迫到了极致,心疼舍不得的依旧是他。

  就着他胸膛低头倚着的人始终没换姿势,长发未来得及好好束起,梦魇以后又往他怀里折腾了个够,眼下难免有些不妥帖地趴在肩背处,里衣也皱着不甚齐整。僵着身子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实在紧绷,他叹口气,抚了抚他挺得笔直的后背,又放匀力道捏了捏肩头,诱使他放松。

  手下的身子却蓦然一颤,惊跳起来,一声意料之外的抽气声似是噎在喉咙里,被人生生掐断了。

  “肩上疼?何时伤的?”

  心下一惊,只顾着阻了他下意识的抗拒,狠狠将人拖回来,皱眉扯开衣襟,沉声逼问。

  眼前的身子柔韧有力,本是骨肉匀亭,却尽是一道道纵横的疤痕。都是极深的,不知曾在鬼门关绕了几遭。背上多为鞭伤,最长的自左肩一路延伸至右侧髋骨,宽度两寸有余,可以想见曾是如何狰狞撕裂开,几月不见好。即使早已愈合,也微隆起,像格外粗壮的蜈蚣爬满后背前胸,触感粗糙怪异。

  手腕处成片暗器割裂的划痕,有的已经泛白褪色,有的还是浅褐,更不论胸前和腰侧,沟壑多得渗人。除此之外,还有遍布的刀伤剑伤,暗卫殿烙痕,和不知什么器具落下的印记。

  偏偏那个墨迹宛然的“谢”字妖娆舒展在蝴蝶骨中央,像森凉的凶器刻了大朵牡丹,说不出的诡异。

  饶是不止一次见到过黑衣下凄惨的身子,他仍是抑不住泛上来的焦躁怒意。

  看得到的尚且有这么多,还有见不得的陈年骨伤。那些个落了病根的伤处,时不时来扰上个几回,怕是更折磨人。

  “属下无碍。”

  琉璃样的眼睛满是窘迫,他察觉到游移在他丑陋伤痕上的目光,几乎缩成一团不欲让尊上看清。一次杀了人沾上血,他择了巷尾柳条掩映处打理,有个孩子竟被他露在河面上赤着的后背生生吓哭。

  他本从不在意美丑,暗卫赖以生存的是身手而非皮囊,伤口是暗卫身上都有的,寻常到什么时候伤的都记不清了。

  可现在他却畏缩起来,忍不住遮挡自己难看的身子,恐污了尊上目光。尊上是身在云端的人,天下最美的景致都已看尽,最钟灵毓秀的美人都不能使他流连半刻。不论是风流蕴藉还是芳菲妩媚,在尊上眼里,似乎都是俗物。

  何况是他。

  他没有暖床人应有的身段,这副模样,连作为宠奴都太过牵强。

  谢孤舟不知他心思,只顾着将人圈紧了,手指轻轻捏上他的肩,不敢用力。

  看模样是被什么人生生拍碎过。

  “是这儿?”

  归汜低着头,应了一声。有些不解尊上这般执着是为何。

  “身上何处还落了骨伤?”语声沉沉。

  不等他回答,揽着他腰的手猛然收紧,冰冷杀意迅速笼罩眉眼:“是江淮不许你治伤?”

  他一惊,仓皇答道:“还有左膝,腕骨处。江殿主从不刻意为难属下,是属下未能及时回暗阁,耽搁了。”

  目光不敢直视那人,为示恭敬,死死盯着榻上精细铺就的裘皮锦缎。

  尊上皱着眉不说话,脸色难看得很,兀自替他揉着纠在一起的经脉。

  他不知如何自处,慌乱地起身要跪。尊卑有别,这般伺候人的活计,哪是尊上能做的。

  “属下可自行解决,尊上莫要折煞属下。”

  揽着他的手丝毫不放松,看他挣得厉害,伸过来想扣他手腕,又想起他说此处受过骨伤,不敢再碰。只得转而握住小臂不许他乱动。

  “莫胡闹!方才这么傻坐了半夜,凉了疼了也不肯出声。”

  带了怒气,手上的动作却轻而缓。

  归汜不敢再动。

  受冷时骨伤总是反复无常,他一贯是知道的,几日接连阴雨,酸痛便开始自骨头缝里爬出来,倒不是很难忍,只是静下来会有些难熬罢了。以往他风雨里来去,或是整夜藏在透风的屋顶上,早已将这视作家常便饭。

  方才显然算不做冷,跟凛冽的江风比起来,身下铺着的,身上盖着的,甚至身边揽着他的......哪个不是暖到极处呢?

  殊不知谢孤舟此时心头恼怒,这几日时时斟酌,也是够小心了,一时不察也能叫这人吃了苦头去,偏偏还一副无甚稀奇的模样,叫他满腔酸涩不满不知该朝谁发作。

  瞪了他半晌,到底无可奈何将人抱紧了,扯过被子牢牢裹住,耐不住在他后颈咬了一口。

  归汜不自在地缩了缩,搁在他肩上的声音闷闷的:“再不许你受伤。”

  尊上这是......体恤怜悯他的意思?

  天光大亮。

  宁谦流带着妹妹下楼用早膳,看清堂中央一处木桌旁坐的人,脚步便顿住了。

  分明是暗阁尊上谢孤舟。

  他一怔,倒是真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这位难相与的主。许是尊上太过冷淡绝俗,不常露面,更何况是在人烟气甚重的客栈内。

  不像翎水宫青云观等武林大派还要顾及江湖正道,暗阁本就专行人命买卖,手上沾的血不知能不能淹了翎水宫,谢孤舟偏又修了无情剑道,六根清净毫无牵绊,做事不留分毫余地。

  好在他同暗阁还有几分私交,前几日正是暗阁出面帮了他大忙。

  前些天绮青听着关乎他的传闻心生遐想,不知当面见到了会如何。他一阵忧虑,打定主意不告诉这丫头。

  侧头看看她,睡意惺忪半靠在他身上,显然正迷蒙着。

  客栈里大部分客人还未起身,其余十余张桌子都是空的。

  见宫主停留,身后一个婢女以为他不悦,立即拔剑。

  黑衣侍从正驯服地坐在谢孤舟身侧,低垂的眼睛倏然冷厉,出了鞘的长剑寒光凛冽。

  一时间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掌柜的拿着账本朝这里走了几步,张嘴想劝又不敢,再一看小二,躲得更远。

  宁琦青被变故惊住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珠玉!”宁谦流吓了一跳,厉声斥。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女子利落地收剑,大约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几步走到平地上静静跪下。

  宁谦流颇有些抱歉地对谢孤舟拱手道:“家里人不懂事,谢......谢公子见笑了。”

  笑意温雅,拉着琦青一同在附近的桌边落座。却见谢孤舟未回他的话,倒是皱着眉先去拉那个锋利出鞘的暗卫,又哄了几句,才转过头来对他颔首示意,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归汜见尊上无意招惹是非,利落收了剑,乖顺坐下。

  掌柜的擦着汗,转身命伙计端粥去了。

  谢孤舟看了看笔直坐着僵成木头的人,见他毫无用早膳的意思,一言不发执起玉勺喂他。那人自是垂了头不肯,又跪着要同他说什么身份,皆被他一一拦下。

  哄了许久,到底视死如归地张了嘴,就着他的手喝粥。

  宁谦流见那婢子还跪着,语气鲜有的冰凉:“起来。下不为例。”

  “是!”

  她咚得叩首,起身默默站到主人身后,背挺得笔直。

  清脆的触地声吓得掌柜和小二又是一抖。

  宁绮青看了眼珠玉,继续疑惑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人举动,默契地一人喂一人吃,娇声问兄长:“那两人真是有趣,明月、珠玉从不需喂呢!绮青还没见过这样......”

  宁谦流忙叫她住了口:“莫要多嘴,哥哥出门前怎么同你说的?”

  余光扫到黑衣侍从略红的耳廓,心下亦是诧异,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客栈门外突然踏进一个端雅女子,手上提一精巧木盒。见到堂内的人,紧走几步下拜。

  “尊上......尊上竟已起了?属下叩见尊上。”

  余光一掠,垂下的头不受控制地抬起,愣愣看着尊上耐心细致地喂人用膳,熟稔得很。尊上何曾与他人亲近过,连同坐一处都极少,更莫说如此伺候人。

  惊异之余,心直直往下沉,空荡荡的凉意。

  宁谦流奇异地看了看她。听说暗阁的刀全是一等一的趁手锐利,想不到竟还有这般的雅致女子。

  掌柜亦被她娴静美貌所动,原以为她是宠姬之流,却这般无风情地自称属下,果然是江湖人。

  暗暗偷看了眼那黑袍男子。既是主子,何以要喂个属下用膳?还放着美人不要,偏要喂石头似的人。奇哉怪哉。

  谢孤舟喂得专注,并未看她,只淡淡吩咐她起来。

  她咬了咬唇应了声是,在原地垂下眼默了一会儿,恭敬道:“尊上,属下怕尊上用不惯此处粗陋早膳,特地买了些芙蓉糕回来。”

  音调不似方才温柔明丽,带了干涩。

  尊上终于看了她一眼,略赞赏地点了头,示意她呈上。又转头哄身侧那个,劝他再吃几块糕点垫肚。见他嘴角沾了些粥,抬手温存抹去。

  她一向知进退,此时难得手足无措了一阵,将木盒呈上桌,站在尊上身后随侍。

  将尊上异样的宠溺纵容看在眼里,手略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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