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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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

  没得到往常诚惶诚恐的回答,怀里冷硬的身子屏着呼吸抖了抖,更僵几分。

  两人一番折腾,睡袍俱是松散。肌肤相触,那人微小的瑟缩颤抖再藏不得。

  心头大动。

  若是没有这一番轮回重度,而今魇住惊醒的归汜只能独自熬过漫漫长夜,或许在暗卫居所,紧挨着床榻边简陋的四面围墙,看着窗棂投下的阴影蜷成一团,带着一身寒意到天明。不论有多么沉重惶恐的心思,也无法宣之于口,惴惴然等着上头的惩戒,待到第二日,又是一贯的手起刀落,眼里照不进一丝光亮。

  他想不出是怎样的噩梦,让一贯逆来顺受咬牙死忍着的人惊恐至此,甚至分不清梦和现实。

  所幸,此刻他在他怀里。

  从此他将和他休戚与共,莫说关怀疼宠,连同挣扎苦痛和惊惶不安,都要同他一起经历。

  他知道归汜不惧死,暗卫殿多得是折腾人的法子,这样的人早已被驯养得趁手凌厉,只要是他心之所向,一个指令就能使归汜万死不辞。暗卫独属黑夜,像不知道疼痛,前仆后继。

  没有什么能斩断一个暗卫的忠诚。无论身处繁华的闹市,还是冰冷的牢狱,他们的眼睛永远隔着重重山脉层层楼宇,望向暗阁的方向,这指引烙上心魂,即使暗阁分明是他们陷得最深的泥潭。

  却也同样是皈依。

  这条命早已被人取去,被暗阁挂在墙头,自己作不得主。只有暗阁的抛弃,才是一瞬间杀人不见血的毒鸠,将他们的内脏揉碎,脊梁摧折。因而一旦落入敌手,暗卫会毫不犹豫咬碎牙中的毒囊。

  多么趁手的刀,连同死了,都要为主人销毁罪证,不留把柄。

  一把刀在被主人厌弃以后还能如何?九层地狱,积灰蒙尘,自此功过相抵,一笔勾销。

  暗卫都是这样的。然而怎么能和他的归汜相提并论?

  天下不过一个归汜而已。

  天还黑着,外头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灭了,鼻端尽是独属那人的味道,带着温热起伏。归汜终于缓缓松了口气,眼底被清明取代,这才意识到此刻情状并不妥当,区区一个梦就让他失了规矩,于尊上安寝之际再三折腾,扰了尊上好眠。

  可......尊上竟由着他闹,没有怪罪。

  他羞窘地试图后退,尴尬不安地将拽着主上腰侧衣袍的手松开,目光游离不知该如何自处。

  “总算好些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释重负,那人尊贵的下颌轻轻靠在他肩上,呼吸极近。

  温热的声息蹭在他耳廓,他又是一僵,可显然同刚才的僵冷不同,带着失而复得的感激,终于放了心的别扭躲闪。与梦里截然相反的暖意令他生出一股子优越,一股子后怕,恍若劫后余生。在黑暗里撞了半日,猛然发觉那人握着他的手从未松开。

  “属下扰了尊上好眠,万死不辞。”

  磕磕绊绊憋出一句,不自在地垂下头干涩地请罪,想离耳畔的呼吸远一些,模样却透出安然恬静来。可这样一退便略微退离了那人,像回到了暗不见光的粘稠绝境,霎时手足无措地顿住。

  挣扎的情绪一闪而过。却还是规规矩矩回到原位躺好,隔开了一个人宽的空隙。

  “无妨。”

  谢孤舟不言不语却看得分明,那人但凡清醒了便不肯逾矩。不敢放他一人待着,凑过去搂紧他。手指眷恋安抚地划过那人微热的耳尖,划过颧骨,鼻梁,栖在唇角。算不上柔腻的脸颊乖巧地一动不动,只留恋地蹭了蹭指骨。

  这般别扭的性子。

  “梦见什么了?”

  低沉的声音似带着醇香,宛若实质汩汩流淌过他再次僵住的背脊。

  “回尊上......”

  尊上问话他不敢不答,但不知怎么开口,为难地噎住良久。

  “还不肯说?”

  怀里那个一惊,猝然抬头,语声急急地请罪:“属下并非有心欺瞒......”

  却被什么堵住了嘴,温热的触觉轻柔和暖,小心翼翼辗转舔舐。那人陡然贴近的呼吸让他彻底僵死在榻上,苍白的脸颊竟也会泛上微红。

  尊上虽总是碰他亲他,却从未这般......

  谢孤舟稍退开些。

  “除了请罪,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虽想知晓他在恐慌什么,却到底不敢强逼,只得哄着他吐露只言片语。侧过身点燃床畔的烛火。

  归汜不自在地偏过头。

  屋内微弱的烛光摇曳,勾出尊上玉雕般的轮廓,胸膛半掩在松散的衣袍下,微乱的黑发静静伏在背上,不似平日妥帖。

  许是他胡闹着弄乱的。

  这么一想又难堪几分。

  那人平静地等他回话,眼里藏着深不见人的情绪,漆黑温凉,虽在烛光下柔和了几分,仍像在锐利地逼视他。

  他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方才黑暗中的造次,一骨碌跪在榻上,敛了目光。带着十二分的恭顺,垂首干涩艰难地将梦里大致的情形上报,越说声音越是细如蚊蚋,略去了不少露骨的细节。

  谢孤舟将他搂入些许,教人好斜斜靠坐在他怀里。看似温存得很,却隐隐生出威压。他一言不发地听完眼前人的叙述,又听他告了罪,一时间室内静极,只有火烛燃烧时轻微的动静。

  那人因长久揣摩不透的缄默,终于惊惶抬头,飞快偷看了他一眼,他才突然动了。

  归汜见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他下了床榻,动作慵懒却利落,行云流水,内裳下的身子分外修长匀称,暗骂自己冒犯,赶紧垂眼不敢多看,余光瞥见不远处古朴润泽的长桌,四四方方一块砚台随意搁着,压着几沓宣纸,短刃被正正放在桌面中央。

  直到床榻微微下沉,他才恭顺地抬头,却见那人手里执着代表暗卫身份的短刃。分明是他上榻前被尊上不由分说拎出里衣的,说是怀刀而卧固然是个好习惯,从此再不必要了。

  暗卫的身外之物寥寥几件而已,那把短刃自他入了楼以来便在他左右,从不离身,即使他最趁手的兵器是长剑。短刃如同令牌,这是暗卫殿主在他听训时告诫的,而暗阁赐的短刃,此生只跟一个人。

  尊上慎重地除去刀鞘,凛冽的寒光迸出,恰如森凉的杀意。那是他踏过所有血腥泥泞的凭证。短刃刀面光洁,上刻两道浅浅的暗纹。修长的手指按上刀柄,来回摩挲着上面用秘银浇铸的一个字,因为日积月累的磨损,耀目的秘银已带上了沧桑的暗色,岁月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知道,是“七”。

  “这是你的短刃。”尊上端详着那个字,手上的动作珍视而小心,语声平平不起波澜,“一把短刃,没有第二个主子。人在刃在,身死刃催。这是暗阁的规矩。”

  他不明所以,低头应是。

  “只有你能持着它,旁人不得拭其锋。”

  确是这样不错。

  他低着头,又应是。

  烛光一跳,突然有人缓慢而不由分说地拽过他垂在身侧的手,逼他握住了刀柄,一字一顿道:“若是有这么一日......”陡然发力,握着他执刀的手猛地刺向光滑的胸膛,“你便杀了我!”

  厚重的情绪似滔天巨浪涌上眼底,层叠逼近,染成一片偏执的深黑。

  “尊上!”

  归汜眼睁睁看到刀锋快刺进他胸口,手却放不开,疯了一般挣扎后退。

  那手平稳有力,分毫不让,明知他失了力已握不住刀柄,仍逼着他将刀尖抵在胸口:“这是你的短刃。只要是你的刀剑朝向本尊,本尊不问因由,甘愿束手就擒。”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忤逆之人,如今竟是他刀刃所向。

  “属下不敢,求尊上......求尊上放过属下!”

  他失了智一般只想逃,冷汗涟涟,痉挛着挣扎不休。

  “属下不敢......”

  他一遍遍重复,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蝼蚁,逃脱不得。尊上却并未放开他,语声沉稳笃定:“本尊一言九鼎,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归汜骤然僵住,终于撑不住抬起血色尽褪的脸,茫然又恐惧,拿另一只手颤颤去抓他衣袖。

  那人目光一下子就软了,凑近些由他抓着,松开短刃将他搂入怀里,温热干燥的胸口贴上他冷汗粘腻的身子,轻车熟路吻他眉睫。

  威压悄声无息消弭。

  清脆一声响,短刃触地。

  怀中人狠狠一抖,身子被熟悉的怀抱暖着,到底没再凉下去。

  “归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一夜格外漫长,烛火安静燃着,檀木床榻被熏成凝固的深紫,偶见凹凸的瘢痕。

  这么一闹,两人皆是没了睡意。怀里的身子倒是没抖了,却仍旧僵冷,他轻拍着那人的后背顺气,此时倒因方才将人逼得狠了后悔起来。

  这般瞻前顾后。

  缩在房顶上守夜的一干暗卫被迫听了整夜的墙脚,寒风一吹,全像是去地府遛了一遭。

  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大事啊。

  这大概,大概算威胁尊上性命了吧?是否该如实同新任殿主禀告?

  暗三缩在暗影里装作眼瞎耳聋,震惊过后,心里却忍不住回想了一番暗七的样貌,没觉得有丝毫特别的。同为暗卫,想必更不会有什么风情,竟然能引得阁主这般魔怔的形容。

  真是......又不是欢场里伺候人的主儿,竟也媚了回主。

  暗卫看人脸色的本事倒是旁人比不得的。

  他们都是同一批被选入暗卫殿的,自小在后山一同长大,食宿受刑都在一块儿,好的坏的都一同历了,就算暗卫并不私下相互交流,也清楚对方底细。早就听闻暗七身手迅捷利落,比一般暗卫更受得起苦,是个不要命的。

  只是再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竟得了眼高于顶的尊上赏识,就这么看上了。看上便也罢了,搂着抱着给几分甜头,逗弄一阵再遣了换个旁人宠爱。可如今尊上这般作为却着实荒唐了些。

  看之前守夜的暗卫都一样古怪的神色,多半也是为此。

  这暗七怕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伺候到了尊上榻上......听闻暗七依旧隶属暗卫殿,并未入后室,但这么一折腾,倒是他们为难了,还要思虑避嫌之事。

  暗三抬头一望,天渐渐青了,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趁着四下无人,悄无声息自檐上跃进了后院,碾了碾脚底下不知哪个脚夫带进来的黑土,心虚地想到犯了妄议尊上的大不敬之罪,另寻了个地方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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